《争气》006：香港英皇集团主席杨受成博士传记有声连播

作者：陶杰

第二章：酒楼岁月

每日都在进步中。

十年磨一剑，一日进一步，人每天都要力求进步，十年后笑看从前的我，已是隔世的旧我。今日的我，不必打倒昨日的我，因今日的我，只需超越昨日的我。

少年杨受成，帮父亲为表店奔走，过早地浮沉于人面险诈的商业世界，自然排斥书本天地。独自到海心去送货收钱，这一科勤务兵的军事人生考验，杨受成虽然得了一百分，但学校里的学科成绩却是“满江红”。

杨受成每次成绩不及格，回到家里，遇到的不只是父亲一张严峻的脸孔，还有一顿残酷的家法。杨成对杨受成“偏心”最多——偏心并不只是偏爱，还有偏“酷”。杨成一心望子成龙，杨受成是他的长子，潮州人都希望父业子承，杨成心知自己少受教育，希望大儿子将来学有所成，并相信严父出孝子。但杨受成不是读书的料，功课成绩很差，一次又一次令老父失望，加上生意不景气，心头郁闷，更容易施以暴力对待，恶打一顿更是家常便饭。

杨成打儿子不是一般的打，而是抡起一条鸡毛掸子，没头没脸一顿恶抽。弟妹们看见父亲发恶，早作鸟兽散，杨成追打杨受成，动作急促，力度猛烈，时而雪花盖顶，时而百鸟归巢，时而狂风卷落叶，时而闪电碎长空。其惨烈处，唐朝的酷吏来俊臣自叹弗如：其唳叫声，孤岛上海魔窟七十六号黯然失色。连皮带肉，血溅今古，脚踢拳打，暴烁人寰。

有时母亲陈银女看见，心如刀割，抢过身来遮护，杨成气在心头不分母子，嘶喊挥藤，绝不收鞭，连母亲在混乱中也挨过不少鸡毛掸子。杨受成回忆，在成长时期，七八岁开始打，打到十七八岁，杨成打在他身上折断掉的鸡毛掸子，至少有二三十根，一路穷追，甚至拳打脚踢。杨受成从小被打到大，眼镜打得飞脱不知多少次，眼泪打得哭干不知多少回。有时鸡毛掸子打断了，杨成徒手继续拳欧，杨受成只能或双手护头，或两臂盖腹，尽量自卫，身上苦痛难受，却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对父亲竟也毫无恨意。

在丽泽中学的附属小学读完后，杨受成因工作上需要学英文转到太子道的“新法英文书院”继续念书，不但没有更勤奋，由于对做生意的兴趣日益增长，与店里的伙计混得更熟，跟课堂的老师和同学日渐疏远，有时干脆留在店铺，以帮忙店铺为由，逃学旷课。学校教的知识，换了另一种“自学”的方式，譬如英语课，在钟表的玻璃柜上，与摸上店门的西方游客左一句“Good morning”、右一句“What can I do for you , sir ”地自修。对于学校里的物理化学杨受成兴趣不大，但对钟表精密的机械结构和各种表壳金属，少年杨受成自行研读，大有心得。至于体育课，杨受成穿街越巷地奔跑送货，比在操场运动更有乐趣。

那时候，杨受成晚上与伙计在店面架起帆布床睡觉，慢慢与其中一两个特别勤奋的混得很熟，包括人称“标哥”的杨明标。标哥做事勤快，得到父亲赞赏，杨受成看见了，心知这个世界上没有向上爬的快捷方式。

有时遇到小偷，标哥大喝一声，几个伙计就抢步出门，一直在街上长跑捉贼。杨受成身为“太子爷”，看见父亲严厉的眼光，也只得亲自出征，混在捉贼兵团的人丛里。标哥在前头大喊，他也混在人堆里疾走。

有时贼人还身怀一点功夫绝技，标哥等人冲上前去，一把掀翻在地，扒手还要鲤鱼打挺，踢向伙计心头，每位奉送一记无影脚。就这样，捉贼变成街头大战。杨受成一看，心知自己身型瘦小，前线肉搏，还是让人家当炮灰好了。以后跟着伙计，在上海街狂奔捉贼，杨受成也就学会左观右望，两条腿在跑，嘴巴喊得凶很，步伐在适当时候就放慢下来，让其他伙计拥上。

杨受成的“全人教育”（意为完整人格的教育）就这样在一个街头买卖的乱世中，不知不觉地“毕业”了。这时香港社会也在经历一场大变。

香港许多家庭在饥饿生死线上挣扎，加上大量难民由内地涌来香港，人浮于事。许多从顺德大良越境来香港的年轻单身女性，举目无亲，但她们有祖传的一技傍身，就是煮饭、洗衣、打理家务。

50年代初期，许多顺德女佣来香港，处于贫困，但求雇主供应食宿，为求片瓦遮头，成为住家佣工。

1954年，杨成的成安记表行，生意已初见规模，由于子女繁多，食齿徒增，除了陈银女两表姊妹相继成为杨成的夫人，相夫教子，杨氏一家家务已经忙不过来。

1954年，杨家经朋友介绍，聘请了一位顺德女佣卢云俏，来杨受成家中成为住家女佣。卢云俏人如其名，生得面泛云霞，姿容娇俏，答应清脆玲珑，做事勤劳爽快，甚得两位夫人和杨成喜爱。

哪知道，三年之后，卢云俏的肚子，继陈银女的表妹，也悄悄大了起来。两表姊妹眼角伶俐，一眼就看出苗头不对。加上近来杨成对卢云俏这位女性，态度暖味之外，更渐露关爱之意。有一天晚饭的时候，在两位夫人的逼问之下，杨成终于低头承认，顺德女佣早已与自己珠胎暗结。

陈银女和江丽珍知道了，怒不可遏，当场开骂发作，虽然潮州人家庭，女性没有什么地位，但陈江二人含辛维持杨家秩序多年，两表姊妹又分属亲戚，彼此勉强还可以容忍分享同一个丈夫。但卢云俏是顺德外人，分明是真正的第三侵略者。两名夫人闹得不可开交，陈银女更率先强硬表示，对这段不可告人的关系绝不承认，也不接受，此议也得到表妹符和。

但由于卢云俏的肚子越来越大，又能怎么办？难道把这位工作勤快、与家中儿女也建立了初步感情的忠仆辞退？杨成是一个强势的家长，对女人一向有办法。吵闹一番之后，杨成对陈银女两表姊妹软硬兼施，时而坚守原则，晓以大义，表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继而好言相劝，训以“天下妇女都是受压迫者”，自己不是来者不拒的风流客，而是慈悲为道、博爱为怀的行善者，一轮雄辩，半通细语，两大夫人终于由“不承认、不接受”态度软化，转移为“无奈接受”了。

从此，卢云俏成为了杨成的第三位夫人，生下了女儿宝乐和儿子力成。两位儿女成长亦算争气，杨力成后来更协助杨受成管理金融生意，出任英皇金融集团董事总经理。

杨成之风流，却并不止于卢云俏。三房之后，不久杨成的慈悲又添新篇，博爱又有建树，在外面还蓄有一位四姨太。70年代末，杨成结识了一位叫翁如玉的酒楼侍应，且诞下了九妹宝燕和十妹宝美。1980年，始又遭陈江二妻妾上门撞破，从此，杨受成一门十六兄弟姊妹，阵容强盛，杨成旺盛的繁殖能力，如大浪淘沙，如野马奔腾，至此终于收敛，方正式画上了句号。

杨受成身为长子，多年来更觉任重道远。兄弟姊妹经验稚嫩，自己一定要咬牙坚挺；兄弟姊妹没有主意，自己也一定要当机立断，明察秋毫。由于家族人口繁多，少年杨受成眼见隔三差五，“细妈”添了一个，又增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妹，春分秋合，生了一个，又增一双。父亲与几位虚实的母亲，虽时有争执，最终和气收场，这正是中国古代传统如红楼梦般的大家庭，可幸由于潮州人文化使然，多年来杨家一直维持团结和谐。杨成逝世之后，杨受成变成了杨氏族长，那种领袖气魄，多少也从父亲三妻四妾的婚姻伦理中，历练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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