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手札 (5)
“我……需要钱。”
“……要多少?”
“要很多……‘金钱散尽,情缘两断’,此话不假。”
“别犯傻了。那是以前的老话……”
“是吗?不过,你不懂。再这样下去,我也许又会逃走。”
“到底是谁金钱散尽,又是谁要逃走啊……你真是个怪人。”
“我想自己挣钱,用挣来的钱买酒,不,买烟。我的画比堀木的要好很多。”
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中学时被竹一认作“妖怪”的那几张自画像,那些遗失的杰作。多次搬家,辗转之间,我遗失了它们。在我心目中,只有那些画作称得上优秀。后来我又尝试画过多次,都远远不及那记忆中的珍品。我怅然若失,内心空虚而倦怠。
亦如一杯喝剩下的苦艾酒。
我唯有这样暗自形容那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感。因此,每每提及绘画,便有一杯喝剩下的苦艾酒在我面前若隐若现,我顿时焦躁不已。“啊,真该给他们看看我的那些自画像,我的绘画才能肯定会让他们大跌眼镜。”
“呵呵,是吗?你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来还真是可爱呢。”
“这不是玩笑。我说的是真的,啊,真该给你看看那些画。”我烦躁不已,却无可奈何。突然一转念,断了这种想法,我对静子说:
“漫画!至少我的漫画画得比堀木强!”
这句敷衍了事的玩笑话,静子反而深信不疑。
“是啊,我也很佩服你的漫画功底。你平时给茂子画的那些漫画,连我看了都捧腹大笑。你想不想试试?我可以向总编推荐你!”
静子所在的杂志社并不知名,主要发行以儿童为阅读对象的月刊。
“……大多数女人见到你,都想为你做点什么……你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却是个滑稽大师呢……有时你孤单陷入沉思的模样,反而牵动女人的心。”
静子说了很多,听来是在恭维我,我却觉得她说的都是小白脸身上的卑劣特质,因此愈加“消沉”,萎靡不振。
我暗自思忖,金钱比女人重要,我迟早都要脱离静子,自力更生。可实际上我却渐渐陷入不得不倚仗静子的尴尬局面。我离家出走后的一切事由,皆由这位性格刚强的甲州女人打点,最终我确实如她所说,不得不在她面前越发“战战兢兢”。
在静子的安排下,比目鱼、堀木和静子三人协商决定:我与家里完全断绝关系,同静子“光明正大”地同居。在静子的帮助下,我的漫画也出人意料地卖出了好价钱,我用赚来的钱买烟、买酒,但我的惶恐和忧虑却与日俱增。郁郁寡欢之至,我突然想起了故乡的家。在为静子的杂志社画每月的连载漫画《金太郎与大田的冒险》时,一股凄凉之感袭上心头,我低头落泪,竟久久无法动笔。
那段时间,茂子是我唯一的安慰。即使在我如此落魄的时刻,茂子仍毫不犹豫地叫我“爸爸”。
“爸爸,人们说只要用心祈祷,神灵什么都会答应,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我真想向神祈祷。
神啊,求您赐予我坚定的意志,让我知晓“人类”的本质。人们相互排挤,难道不是罪过吗?神啊,请赐予我愤怒的假面。
“嗯,是真的哦。茂子想要什么,神都会给哦,不过爸爸想要的,就不一定了。”
我甚至连神明都惧怕。我不相信神爱世人,只相信神的惩罚。在我看来,所谓信仰,不过是为了接受神灵的鞭笞而在审判台前低头。我相信地狱的存在,却绝不相信有天堂。
“为什么不一定呢?”
“因为爸爸不听父母的话。”
“真的?可大家都说,爸爸是个好人呢。”
那是因为,我骗了所有的人。我知道这公寓里的人都对我印象不错。可我愈是恐惧他们,他们就愈喜欢我;而我愈是被人喜欢,就愈觉惶恐,然后不得不想方设法逃离他们。要想让茂子明白我这不幸的怪癖,恐怕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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