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昱辰 | 重构“恋地情结”:城市徒步中的传播与文化政治

2022-09-10 00:20:4032:31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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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辰 | 重构“恋地情结”:城市徒步中的传播与文化政治

原文: https://mp.weixin.qq.com/s/9-u-CuWTGFlEUkGTA8KaVQ


摘要 :城市徒步不仅是当代中国的重要休闲娱乐方式,也构成移动网络时代的城市传播实践。城市徒步不断传播与大众化旅游不同的理念,构成了对文化工业的反叛;城市徒步通过个性化路线选择与独特城市意象的塑造,构成了对主流城市叙事的反叛;城市徒步使得参与者以线上线下往返穿梭的方式交流与移动,建构起短暂的审美共同体,构成对城市“陌生人社会”的反叛。城市徒步在多层面演绎着复杂的文化政治,它让越来越多都市人通过“对家园的朝圣”来对抗“无地方性”,寻求重塑“恋地情结”的可能性。

关键词 :大众化旅行;城市意象;主流城市叙事;无地方性


新媒介技术的蓬勃发展,带来了人类旅行活动的巨大改变,也让学者们越来越关注传播与旅行的深刻联系。一方面,传播的空间维度正受到重视。越来越多的传播学者意识到,传播不仅仅是跨越空间的信息传递,还包括人类日常生活中的空间场景所构筑的交流关系及其意义旅行成为人们通过传播构筑意义和展开交往的重要方式。另—方面,旅行信息的发布。旅行经厅的分享,乃至实体空间的旅行本身,都与新传播技术越来越密不可分。新媒介技术将旅行转化为一种“社会—技术实践”(social-technical practice)。

在当代中国,城市徒步正成为越来越多都市人选择的交往方式和休闲活动。城市徒步既不同于传统旅行,参与者无需远离居住地,只需用脚步在自己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观景”;城市徒步也不同于传统徒步,对体力和装备没有要求,参与者只需轻装上阵便可享受乐趣。稻草人旅行2006年在全国率先推出城市徒步活动,经过多年发展已吸引大批拥趸参与其中,在全国具有代表性。2014年起上海旅游局与其合作,将其城市徒步线路作为上海旅游节特色项目推广。本文试图探究传播在城市徒步中扮演的复杂角色.理解城市徒步怎样被塑造成为一种重要的城市文化实践,它塑造了怎样的城市意象,又牵涉到怎样的具身化传播实践,在此基础上理解城市徒步在当代上海的文化政治。


一、“行走”与“地方”:研究概念的阐释与分析

“地方”在空间理论中是一个重要概念。政治经济学取向的学者聚焦地方与资本、权力的关联。如大卫-哈维就表示,“像时间和空间一样,地方是社会建构,并且必须这样来解读和理解”。他指出,地方是一种固定资本的形式与其他流动资本形式间有紧张关系。固定与移动之间的紧张是造成全球不均衡发展重要因素。

相比之下,人文主义取向的学者试图用“地方”概念来抵抗空间诉诸普遍均一的科学动力。在他们看来,地方强调主体性和经验,而非冷酷无情的空间科学逻辑。地方“是比社会建构更深奥的东西”,“是不可化约且根本的事物”。没有了地方,社会本身就无法想象社会(和文化)是在地理层次建构的。段义孚用“恋地情结”来指涉“人与地方的情感联系”。地方是充满人类经验和意义的场所,人们在其中生活、体验、解释、理解并且发现意义,地方承载了人类对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想象,同时让人类对自身和地方产生认同。

伴随着近年来人文社会学科的日常生活转向,行走作为身体移动性(corporeal mobility)的原初表现和重要的日常生活实践,越来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吸引众多文化地理学和社会人类学家的“新行走研究”(new walking studies)聚焦于这一人类活动的基本构成元素,它们关注的话题包括:作为事件的行走(walk),作为人类主体的行走者(walker),作为具体行动的行走行为(walking)。索尼特在对行走者历史的研究中发现,“行走作为一个自觉性的文化行动,而不仅仅是一个到达终点的方式,在欧洲仅仅有几个世纪的历史”。在18世纪的欧洲,罗素是早期城市行走者的代表。作为“现代性之都”的巴黎,是一个行走者的城市,也是一个革命者的伟大城市。本雅明的“漫游者”构成了巴黎行走者的独特种类,他们与娱乐、人群、疏离感、观察和步行,特别与在拱廊中的漫步相联系大卫-西蒙在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的基础上,将行走理论化为形成地方意义的“身体芭蕾”(body ballets),地方意义通过“身体芭蕾”和“时空常规”(time-space routines)的结合得以产生。行走不再仅仅是身体在物理空间的移动,更有着塑造地方感的重要意义。

不仅如此,行走还构成了民主和公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约翰-厄里看来,与日益占据主导的自动化移动技术(如机动车)相比,行走是缓慢的,且无法为移动主体提供一种权力感。但它的优势在于,不依赖于其他的技术,也比驾驶机动车更少受到管治。城市中的行走是一种与城市建立联系的重要方式。重复步行穿越著名的街道、小径,意味着再次确认一种定着感(a sense of dwelling)。在米歇尔-德-塞托看来,城市行走是生产城市空间的一种方式。他把行走看成是另一种说话,这种说话将空间视作语言,行走是“叙述空间"(space of utterance)。“走路行为之于城市体系,就如称述行为之于语言或者被称述之物。”人们“依循着城市文章的粗细笔画而行走”,利用统治精英们所提供的空间和场所,把社会中原本包含着的符号的、制度化的空间改造为另一种形态。行走者创造观察、窥视的机会,打碎和搅乱稳定的城市秩序,将街道、建筑及意义衔接在一起。通过行走,人们挪用了城市的空间,从城市的管制中创造属于自己的地方感。通过行走,个人拓展了自己的社会与空间世界,进入一个更宽广的天地。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和社会运动发动者将行走视为参与公共生活的重要手段。在这个层面上,行走不仅仅构成了身体的移动,更成为人们在实体空间中表达意义、塑造认同,甚至构筑公民身份的传播实践,这无疑与主流传播学高度关注的线上、虚拟空间的传播实践形成了互补。需要追问的是,在行走与地方感的塑造中,传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二、传播城市徒步理念:对大众化旅行的反叛

近年来,从西方到中国,对大众旅游(mass tourism)的批评甚嚣尘上。参与大众旅游的“游客”(tourists)常和浅薄、污染和虚假联系在一起,被标签化为“满足于显而易见的虚假体验者”。今天,“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景点拍照,回家一问什么都不知道”的团队游在中国越来越不能满足都市中产阶层的自我表述和意义探寻需要,他们探索着更丰富的旅行方式,以期与大众化旅游群体区分开来,进而来表述自身的文化身份。

稻草人旅行将自己定位为一家旅行爱好者社团(其自身就由高校旅行社团发展而来),而非大众旅游供应商,其长途线路和国际线路价格要比同类产品昂贵许多。稻草人旅行在2006年起推出的城市徒步项目,如一位负责人所言,不只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赚人气,让更多人认同其“探索、发现、交流、分享”的理念。2013年稻草人旅行网站上高调官布其城市徒步线路全部“公益化”∶

简言之,稻草人旅行Citywalks就是深度上海一日游。(怎么有种导游拎个小旗子带你逛东方明珠去豫园的感觉?)

No,稻草人Citywalks不是一个人带着几十个人随便逛逛,走马观花,更不是一堆人扎堆暴走,而是慢下脚步,和你一起发现这座城市最平凡却惊喜之处。

一个美妙的周末,穿双舒服的鞋子,加入10人以内的小团队中,跟随我们的TourGuide行走在城市中...

这个公益化的宣言明确将城市徒步与大众化旅游区分开来,强调城市徒步不同于大众化、缺乏新意的团队大众旅行“上海一日游”,而是属于定制化的,特点是深度游览、小团队和慢走。

与公益化宣言的调侃风格不同,目前稻草人旅行每条城市徒步线路的页面上的标准文案显得文艺和感性∶

带着一颗发现的心,拥抱属于你的城市,你会发现这座城市、那些人们的脸庞,都足够可爱。

在每一次完美的城市行走体验背后,是探路者数以几十次的行走于大街小巷;是当地达人、城市专家和各路神奇人物激情探索共同讨论;是TourGuide倾心倾意试走、全心全意带领;是设计师精心独家设计的地图资料;是和有趣、有品位商家的一次次交谈后成为朋友。所以,我们也收取一定的费用,为了保证这些所有的所有。

这正是因为,我们想呈现的,不只是简单的行走,更是这座城市真实的样子。她高贵又平凡,她冷艳又热情,她平静又躁动,她年迈又年轻,她传统又奔放。她是真实可触碰的存在。

这则声明中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是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人,而非外来的游客。其中隐含的态度是,城市徒步的参与者不仅生活于上海,而且爱这座城市,并愿意了解这座城市。因而,城市徒步活动被建构一种绝佳的机会,让城市中的有品位者了解城市“真实的样子”。什么是“真实的样子”?在经典理论中,旅游涉及“离开”这一概念。首先,是离开平常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前往要去“凝视”的地方;其次,还要离开日常生活中有规律、有固定节奏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但是,在城市徒步的理念建构中,“离开”这一概念变得模糊了。一方面参加者不需要离开所在的城市,甚至游览的可能也是平时熟悉或经过之地;但是另一方面,他们确实离开了平时的工作和生活状态,试图用一种漫游者的方式凝视城市,将原先熟悉的地点“陌生化”为景点。正如另一则文案所述:

跟随着我们的脚步,也许前一刻你身处透着阳光的写字楼前,穿过一条弄堂看见的就是明清建筑,再摆渡一条河就回到了80年代时的老公交汽车站。或者在路过的草坪上撒撒欢,在老公园里和爷爷奶奶们跳跳舞,在满是故事的弄堂们和居民们唠唠嗑,城市的一切,就缓缓展开在我们的行走中。

以上的文案仅仅是城市徒步设计者发布的诸多文案的一小部分。这些文案以或调侃或优雅的风格不遗余力地传播着城市徒步的理念,而这比直白的公告更能被受众接受和认同,成为推动城市徒步的流行与普及的成功营销手段。稻草人旅行声称,只需“一双能走路的鞋,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就能完成城市徒步,发现城市的美好和真实。城市徒步传播的理念是极具上海地方性色彩的,设计者不断强调与上海城市地方的紧密联系,吸引参与者以身体在场参与的方式,发掘城市的本真性,与那些不懂上海的美好的大众旅游者(外地游客)区隔开来。


三、传播上海城市意象:对主流城市叙事的反叛

稻草人旅行的城市徒步之所以吸引大量人参与,不仅因其理念的成功传播,更因其开发的多条各具特色的徒步线路。稻草人旅行官网上开辟有“微旅行”专页,汇集了不同的城市徒步线路链接。每条城市徒步线路页面上,会提前两到三周左右发布活动预告,必须提前预定。页面会附活动回顾的链接,点击后即可浏览网络论坛中的相关帖子(常常是之前该线路活动的报道,以及参加者的评价)。在这里,城市徒步者的体验得以文字和图片的方式再次镶嵌于媒体平台的符号系统之中,为后来者提供可资参照的对象。多数参与者在参加城市徒步之前,通过浏览网络上的官方描述和过来者经历分享,就已经做了“虚拟旅行”。这让参与者出发前就提前熟悉路线,并对景点有了基本的了解甚至预设。而之后的亲身体验中,参与者无非是用身体在场的经验来验证和补充既有的印象与想象。可以说,城市徒步线路的设定与包装深刻影响着参与者对城市意象的理解。

城市徒步线路的名称以及地理位置安排开启了城市意象的传播。稻草人旅行每条城市徒步线路都被赋予一个简洁却颇具诗意的名字。如“遇·静安”、“虹口方舟”、“长宁散步”、“徐家汇沉思”等。在地理位置上,我们发现这些徒步线路几乎都位于黄浦、徐汇、静安、长宁等上海市区有着深厚西化历史的“上只角”区域,几乎没有线路位于普陀、杨浦等传统“下只角”区域,以及浦东新区、闵行区等体现改革开放成就的新区域。在国家主导的上海城市叙事中经常被提及的东方明珠、陆家嘴、洋山港、迪士尼、世博区域等新上海的标志性景点被一概忽略了。通过独特的线路命名和地理位置安排,城市徒步被建构成了解和品鉴上海城市西化历史的“主题游览”,这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对民族国家框架下上海的主流城市叙事。

另外,在城市徒步线路内容的表述中对主流城市叙事的偏离也十分常见。如“行走苏州河”宣称苏州河比主流城市叙事巾的主角黄浦江更能担负起上海母亲河的角色。因为“她只是安静地见证着普通人的故事,流淌着最真挚的上海记忆”。“黄金时代”更是将上海“华洋杂处,五方会聚”的虹口“三不管地带”发生的20世纪30年代定位为绝无仅有的“黄金时代”,偏离了主流民族国家叙事。这些城市徒步线路的设计、内容表述上,往往使用世界主义的话语,张扬长期被民族国家革命和现代化叙事所遮蔽上海的西化历史,将租界的西化景点转化为“最上海”的景观,将曾经“欲说还休的上海隐情”转化为上海引以为傲的历史与文化特质。这种浪漫化的、符合都市中产阶层趣味的城市意象,却未能全面和深人捕捉上海文化的丰富性与多元性。

还有一类线路则完全按照主题展开。如“七分之五的爱”挪用了蔡康永关于“寻觅”、“飞翔”、“纯真”、“坚信真爱”、“允诺”、“真相”和“已成回忆”的爱情七阶段论述,并将“真相”和“已成回忆”抹去,用剩下的五个浪漫和美好的关键同设计出五段爱情主题路线—“纯真”:愚园路—蒲蒲兰绘馆;“寻觅”:蒲蒲兰绘馆—静安公园;“飞翔”:静安公园—华山路—武康路;“坚信真爱”:武康路—幸福路;“允诺”:幸福路。这五段路线并非完全凭空产生,而是与既定文本有着或紧密或松散的联系。如武康路至幸福路段是电视剧《转角遇到爱》的取景地,就被赋予了“坚信真爱”的主题。这样的线路设计用后现代的方式打破了历史与现实、真实与想象的区隔,联结起各种不同的线索。时间被抽离成为次要的元素,不同历史中的人物和故事,被并置于一条参观线路之中,成为参观主题之下的“景观”。原先散落于城市各个区域、彼此之间甚至没有联系的街道、建筑被拼贴、联结,塑造出一个面目不甚清晰的、浪漫化的城市意象,完全打破了主流叙事中对上海城市区域和地理空间的既有表述。


四、城市徒步实践中的传播:对陌生人社会的反叛

城市徒步理念与城市意象的传播构成了城市徒步得以可能的良好基础。这些关于城市徒步理念、城市徒步路线与城市空间意义的话语表述影响着城市徒步者的感受和认知。然而,只有参与者亲身行走于城市物理空间时,他们才真正将这种抽象的感知和认知转化为具体的体验。即便参观的景点离自己平时工作或生活的地方很近,这种体验也会带来巨大冲击力。如参加“七分之五的爱”时,上班族w女士路过愚园路表示:

我就在江苏路愚园路这里上班的啊,几乎天天都经过这条马路的,也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知道自己办公的地方那么有历史。感觉很好的。

当然,更多的情况则是与城市中的陌生地点邂逅。L先生参加“行走苏州河”时表示:

走的地方太少了。在上海住了那么多年了,其实对这个城市一点都不了解。苏州河两岸原来也有那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其实就是不去外地,上海也有足够可玩可看的地方。这次熟悉了,下次我还要来自己走走。

在城市徒步中,参与者或是通过“重新探访”的方式,将熟悉的建筑、街道重新转化为“凝视”的对象富有历史意义的景观;或是对城市中未知的地点进行探索,将空间转化为历史记忆场所,并在其中获得独特的城市感知和体验。这些特定的城市空间被赋予历史和文化所指,成为被展示的对象。无论参观的地方是熟悉或者陌生,城市徒步带给参与者的都是自由的感觉:如果日常忙碌的城市生活充满约束和限制,那么城市徒步则开启了走出生活世界限制,享受“自由”体验的大门。在一次活动中,有参与者询问领队,城市徒步线路全部参加过了怎么办,领队回答,那就自己逛呗,上海好玩的地方又不止这么多,参加了那么多次城市徒步活动,寻找城市亮点的眼光也不一样了。至此,城市徒步不再仅仅是几条路线组织成的活动,更发展为不少参与者的“爱好”,许多人会自发性地将城市徒步拓展到更广阔的城市空间之中。实体空间中的城市徒步,成为城市人自发地探求重塑城市与自身关系的传播实践。

更重要的是,城市徒步是团队性活动,自始至终都涉及参与者之间的交往和传播。兼职领队制度是城市徒步的特色,很多领队是上海文化的爱好者,喜欢说上海方言,不少人收人可观,但还是愿意在假期从事这样几乎是义务性的工作。领队和成员碰头后,成员会组成8—10人的小组(一般会有2—3个小组),领取城市徒步线路的特制地图和景点明信片。接下来领队和成员们会花时间自我介绍,并通过做游戏的方式相互熟悉,在徒步正式开始前要求成员们互相认识并能说出彼此的名字。随后,领队会组建微信群,要求所有“队员们”加人,成员们也会互相添加微信号(一般不是手机号码)。这一系列活动构成了重要的“行前仪式”。

接下来,领队会带领所有的成员穿梭于线路中提及的景点。在参观过程中领队会不断和成员沟通,有时领队会不按照地图中的先后次序进行导览,而是更改顺序。领队在游览每个景点时为成员提供丰富的背景知识和故事讲解,而一些比较活跃的成员也常常乐于和领队进行密集的互动。在线路制订的景点之外,领队和成员们常常会脱离既定行程,参与一些行程之外的活动,如花上一些时间与市民或是游客聊天。值得一提的是,在餐馆中集体午餐也是城市徒步活动的必要一环。领队和成员们会在进食的同时充分互动、互相逗趣,进而更深人地了解彼此。当然“埋单”通常采用AA制。另外,在徒步过程中,成员们也会进行一些互助性的互动,如有成员会为同组成员买饮料、食物,也有成员会在同组成员不舒服或是受伤时提供帮助(提供药品或是创可贴)。每条线路完成之后,领队都会在结束地点发起简短的“行后仪式”,表示对成员的感谢。然后每位成员也都被强制性地依次发言,分享一天的感受,对领队表示感谢等。这构成了旅行状态向日常生活状态转变的过渡标志。领队、成员间远比一般旅游活动更多的正式和非正式的互动、交流,让城市徒步活动成为一种构建临时性组织和社团的传播实践。

新媒介技术微信在城市徒步中几乎已成为关键的移动辅助技术。首先微信成为这一临时组织传播的媒介。同队的领队和成员通常会建立微信群,领队会将与沿线景点有关的讯息实时转到微信群之中,在实体空间徒步活动进行的同时,成员之间常常会在微信上相互勉励、赞美,进行密切互动。其次,微信也让成员间实时保持联结。小团体中的成员在徒步过程中经常会彼此分散,然后会用微信重新获得联系,确保团队行程的顺利进行。更有意思的是,微信更成为一种记录“在场”的技术。某些成员在实体空间徒步的同时,会频频使用手机拍摄照片,并将拍摄到的风景以及人物与风景的合影即时上传到微信群之中,甚至发在微信朋友圈上。这些积极的旅行日志记录者常常会得到其他成员以点赞或者评论的方式与之展开的回应。微信让城市徒步者之间的人际传播贯穿了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线上交流与线下交流在此密不可分。互加好友的城市徒步者甚至会在活动结束后进行交流和互动,把关系有效地拓展至活动之外。

在团队式的城市徒步实践中,原本彼此陌生的城市徒步者,虽然脚步不停在移动,但他们通过具身化和媒介化的交流、互动,形成了短暂的纽带。在流动的、异质性的城市空间中,这种短暂的交流、合作,在城市中原本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群之间,培育出一种以兴趣为纽带的“审美共同体”。


五、重塑“恋地情结”:城市徒步的文化政治

城市徒步不断传播与大众化旅游不同的理念.构成了对文化工业的反叛;城市徒步通过个性化路线选择与独特城市意象的塑造。构成了对主流城市叙事的反叛;城市徒步使得参与者以线上线下往返穿梭的方式交流与移动,建构起短暂的审美共同体,构成对城市"陌生人社会"的反叛。城市徒步在多层面演绎着复杂的文化政治,它让越来越多都市人通过“对家园的朝圣”来对抗“无地方性”,寻求重塑"恋地情结"的可能性。

在信息化时代的城市.流动空间和无时间之时间成为主导逻辑。“支配性利益的空间展现遍及全球、跨越文化,拔除了作为意义之背景的经验、历史与特殊文化。”当今世界,城市空间越来越多地依赖于资本的扩张而不是按照社会交往的需要来规划。伴随着城市的扩张,街道越来越被川流不息的车辆所占据,步行空间受到极大限制,这正是雅各布斯笔下的“汽车对城市的蚕食”的写照。在现代交通工具中介的旅行中,“身体不过是运输的物件。它自己不移动,而是由别的东西来移动它”。车辆让人们的出行更加便利,却不断造成人与城市物理空间的疏离——路程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出发和到达。这些都加剧着“非关系性、非历史性且不涉及认同感”的“无地方性”的扩散与蔓延。

在这样的背景下,城市徒步构成了重塑“恋地情结”的传播与交往实践。城市徒步者有组织地在车辆主导的城市中步行,发起对城市现代化宏大叙事和自动化移动技术(尤其是私人汽车)霸权的抵抗/反叛。他们通过暂时逃离日常的都市节奏,将城市空间从通行空间转变为体验空间,感受自由时间、自由空间,以及自由的不受约束的身体。城市中的陌生人在短暂的时空内密切交往、互动,结成团队,塑造出一个基于共同爱好和地方情感的“审美共同体”。通过对家园的“朝圣”,参与者得以培育起对城市地方的记忆、想象与认同。

作者简介:

张昱辰,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员


[版权声明]本文章发表于《媒介批评》第十辑(2020年)。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未经许可,请勿转载(个人转载不在版权限制之内)。如公开出版机构需转载使用,请联系刊发杂志及作者本人获得授权。

[引用格式]张昱辰。重构“恋地情结”:城市徒步中的传播与文化政治,媒介批评,2020(00)。

用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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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友372348034

随处都可遇见传播学

叽歪GY

还是你没有进行以上经典理论中的旅游,你 “确实离开了平时的工作和生活状态,试图用一种漫游者的方式凝视城市,将原先熟悉的地点“陌生化”为景点” 了呢? = 宅家里没出门呢?

听友136414938 回复 @叽歪GY

傍晚漫步长江大桥,江边夜景🌃,因为陌生而成为眼中的风景!途经一片片金黄的麦田,阳光灿烂,透过车窗,那些景致尽收眼帘!我的生活处处都有景点。

叽歪GY 回复 @叽歪GY

听后感不错!

叽歪GY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这个十一假期 你“(首先是)离开平常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前往要去“凝视”的地方;(其次还要)离开日常生活中有规律、有固定节奏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了嘛?= 你出去旅游了吗?

听友136414938 回复 @叽歪GY

当然!

叽歪GY

而且因为腮舌松弛,所以口腔发音时,还是有空隙的啪嘎啪嘎声…

叽歪GY

这条的口腔状态不好,两腮和唇舌都不用不上力。所以导致发音靠后,声音有干又闷[Broken],对不住了,各位!(懒惰使人退步…嘤嘤嘤

听友136414938 回复 @叽歪GY

主播很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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