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们说到，在水浒早期的时候，众多官军抓捕贼人，围剿强人还是很恪尽职守，严肃认真的，最后他们的失败，不是失之于态度的懈怠，不是失之于玩忽职守，不是失之于体系的腐化，而只是能力不足，或者狡猾程度不够。但是到了高俅高太尉征讨梁山的时候，军队已经文恬武嬉，买官卖官，战场也变成了官场，军队也已经彻底不堪依仗了。
到了河北田虎造反的时候，就更加不堪，书中说，那个时节，文官要钱，武将怕死，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但是都是老弱的老弱。虚冒的虚冒。明明军中只有一名士兵，却吃着两三名的兵饷，多出的部分，都被当官的吞了，等到上级来点名操练的时候，就临时雇人去答应充数。上下相蒙，牢不可破。国家白白浪费了金钱，竟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所以，到了田虎造反的时候，官军毫无斗志，临阵畏怯，杀良冒功。百姓不仅不去帮助本来应该来救自己于水火的官军，反而被官军逼着，去从了贼人。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水浒中的山寨为什么越剿越多，水浒中的强人为什么越剿越强，从开始的迫于生计，上山求生，每个山寨才五七百号喽啰，不过是到附近州县借个粮，到最后，竟然动不动就能占据十几个州县，称王道孤，危害到了国家政权。
等到了淮西王庆造反的时候，房州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前去缉捕。书中写了一段触目惊心的话语，说：“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今日扁着肚皮，如何去杀贼？”军队中竟然到了克扣军饷的地步。军士将平日受的气一总发了出来。军情汹汹，一时发作，军队哗变了。那些叛军以及城中的乌合奸徒，反而随顺了强人。因此王庆得志，占据了房州为巢穴。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呢，则是上下猜忌，无心厮杀，后来派来剿匪的官军，先贿赂了蔡京高俅，然后把军队的出征，看做是一次赚钱的法门。恶性循环不止。
所以我们回头看，水浒中一开始攻打梁山的各路军队，何等认真，各位将军，何等勤于王事，精忠报国，但是到了高俅童贯围剿梁山，的时候，军队已经开始买官卖官，没钱贿赂的，才上前线，可见军人已经是一个被人轻贱的职业。攻打田虎的时候，军队开始充数吃空饷，攻打王庆的时候，克扣军饷已经引发兵变，这才几年功夫呢？
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那些心怀家国，一心报效国家的好汉，逐渐在被官府，按照劣币驱逐良币的法则，一个个被排挤出要害岗位，逐渐被主流社会逼着下海上山，落草为寇，成为朝廷的对立面。官场就是这样在自毁长城，而无可挽回。而在粗鄙的武夫眼中，自然不会有什么战略格局，他们所看到的事实，与所理解的逻辑，正直的武人，之所以在主流社会中吃不开，被压制，被欺凌，被逼上梁山，大多都是文官上司给害的，你看，清风寨的武知寨花荣，被上司文官刘高压制算计，最后险些丧命，最终落草；青州兵马统制秦明，黄信，长期被上司官慕容知府压制，早就憋了一肚皮的气，加上这个昏官是非不分，连宋公明的借刀杀人雕虫小技都看不出来，悍然杀了秦明的一家。逼着秦明彻底反了朝廷。就仿佛是大名府的梁中书，也没有分辨出梁山的计策，而逼着本来一心要帮着朝廷捉拿反贼的河北大财主卢俊义也落草，也造反了。
在好汉们的宏观的观念中，天下礼崩乐坏，理应由舞文弄墨的秀才们去负责，官府贪赃枉法，也正是文官的责任，而在好汉们直观的眼界内，正是文官，大头巾们，把豪杰们一个个地折磨，摧残，逼迫而落了草，是这些酸秀才们把正直豪迈的好汉的美好前程，一个个地给毁灭了。好汉们不去恨大头巾，又去恨谁呢？豪杰们不去嘲弄酸秀才们，又去嘲弄谁呢？
在梁山一百单八人大聚义，并且成功招安，可以体面地为国效力的时候，书中有一段诗歌咏叹梁山好汉的豪气，其中有一句话，叫做：‘或笔舌，或刀枪，或奔驰，或偷骗，各有偏长，真是随才器使。可恨的是假文墨，没奈何著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最恼的是大头巾，幸喜得先杀却“白衣秀士”，洗尽酸悭。” 或笔舌，或刀枪，或奔驰，或偷骗，各有偏长，真是随才器使，或笔舌，或刀枪，是说，梁山上的好汉，个个都有自己的独特的能耐，有的好汉武功厉害，有的好汉呢，是下笔厉害，比如圣手书生萧让，是文采好，宋江与裴宣，则是公文文案能力强，有的人是口才好，比如燕青，柴进，一个敏捷，一个恰当。“或奔驰，或偷骗”，奔驰说的是戴宗，偷骗说的是时迁，白胜。这个问题我们此前已经说过。下面是要害，“可恨的是假文墨，没奈何著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最恼的是大头巾，幸喜得先杀却“白衣秀士”，洗尽酸悭“。
是说，大头巾其实就是假文墨，所以酸悭，所以该杀。那么，圣手书生萧让，无疑就是真文墨了，那么作为真正风雅真文墨的萧让，是不是值得梁山欢欣鼓舞，大书特书呢？没有，而是叫做“没奈何著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也就是说，萧让就算已经不是假文墨，不是大头巾，但是并不值得喝彩，也不值得赞美，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虽然不是假文墨，但是他终究是个文墨，他虽然不是大头巾，但是他终究戴着头巾。换句话说，梁山好汉，并不是因为你是假文墨，大头巾才开始鄙视你的，而是，你一旦是文墨，一旦戴头巾，就已然值得鄙视，你萧让既然身为文墨，头戴头巾，所以其实已经进入了梁山好汉鄙视的伏击圈，只是因为你身上还有一些好汉的气概，同时也为梁山做出了贡献，所以我们克制了自己对你这个品种的厌恶，勉强收容了你。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就是自己人了。所以才叫做“可恨的是假文墨，没奈何著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圣手书生在梁山的存在，是历史的遗留问题，是特事特办，是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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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唐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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