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4【文学经典系列听书活动】昌耀的诗(二)
【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昌耀的诗 (二)
聆听百年经典 感受时代脉搏
大家好!我是晓梅老师。感谢收听我们在喜马拉雅上推出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栏目。这个栏目是我们“文学经典系列听书活动”的一个板块。栏目的文字稿采用的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十位教师从各自的教学和研究成果中萃取精华形成的文字。目前这些资料已整理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一书并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在此请允许我对张光昕等十位老师的辛勤劳作致以诚挚的感谢。上一期的节目我们和大家一起聊了昌耀诗歌的自传性和美学特质,这一期节目我们继续关注昌耀,聊一聊昌耀诗艺的变化和对当代汉诗写作的意义。
在《作为自传的昌耀诗歌》一文中,诗歌评论家耿占春试图把昌耀的诗歌读成部个人精神传记,挖掘这一话语整体的社会符号学意义,他说:
他诗篇中的经验内涵承受着沉重的历史负荷与集体记忆,而他的诗歌想象力、他的
修辞学幻象和象征主义,既是与这样的历史负荷相一致的对应物,又是修正与转换这种
历史负荷的方法,他的诗歌因此而被理解为比记录单纯的个人困境更为深入的一种转换
困境的方法。因此我们最终能够把作为自传的昌耀诗歌,翻转为反自传的创造过程的记
录。
昌耀的诗歌在整体上直观表达了他的命运,就像他的一部诗集名称所取的那样,这是一部“命运之书”。然而,命运的原子一刻不停地在持续裂变着,我们在某一刻突然发现、他的作品似乎变得大不一样了。1985年,昌耀写出了一首意境悠远的诗歌《斯人》,标志这种变化的开始,全诗只有三行: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缘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这首具有地平线意义的小诗,为昌耀获得了至高的荣誉,他将抒情主体由充满深刻透视感的历史场景拉回到了当下的生活世界,也让诗人终于有机会把自己遥远的目光收敛在眼前的生存处境上。从《斯人》开始,昌耀的写作发生了一次重大的飞跃,他的诗歌由赞美西部河山和陈述历史记忆等题材转向了心灵世界里诸元素的微妙化合。这种转变帮助昌耀更精确地表达了,他在日新月异的时代生活面前更加消极的生存处境。在诗歌《头戴便帽从城市到城市的造访》中,昌耀写道:
这个世界再没有向导能够为我指明这块门牌了。
他们不喜欢我的便帽。这里不记得便帽。
然而那头戴便帽的一代已去往何处?
感觉眼中升起一种憔悴。
我的便帽也蓦然衰老了。
了解昌耀生活履历的读者差不多都会赞同这样一个判断:从最初刺入皮肉的“荆冠”,到挥之不去的“无产者诗人”的桂冠,再到遭人冷落的“铲形便帽”,组成了一部中国当代诗人的精神冠冕史,其中记载着诸多的苦难记忆。以“铲形便帽”为代表的这种顽强但被世人遗忘的信仰符号,如同堂·吉河德陈年的甲胄,一直被昌耀携带进中国社会下一个崭新阶段。在冠冕符号的整个变形历程中,我们看到,昌耀却并没有跟随机敏的大多数人做出同步的调换,他是根深蒂围的不合时宣者,因为昌耀的目光散发着一种古典主义的光芒,在他头顶上那些或真实或虚幻的帽子,其实来源于同一个原型。
在一首名为《紫金冠》的作品中,昌耀写道:
我不能描摹出的一种完美是紫金冠。
我喜悦。如果有神启而我不假思索道出的
正是紫金冠。我行走在狼荒之地的第七天
仆卧津渡而首先看到的希望之星是紫金冠。
当热夜以漫长的痉挛触杀我九岁的生命力
我在昏热中向壁承饮到的那股沁凉是紫金冠。
我们在诗人的文字中仿佛瞥见了“紫金冠”的灵光乍现,它是昌耀诗歌中的最高形象,我们幻想自己也能够戴上它。站在这卷命运之书最后的、最闪亮的一个词根上,我们沿着昌耀的古典主义目光一路回望,那些不断远逝的、有意或无意被遗忘的风景和故事,都在这停下的片刻重新回到我们面前。
昌耀的一生,走完了中国20世纪里大半个时代征程,在赞美了那么多的“父亲们”之后,他自己也终于成了我们的父亲。那些短暂的欢乐和悠长的痛苦,依然被他身后众多的同胞和儿子们所分享和承担,谁也不知道明天的生活会更加美好,还是更加糟糕。只有那些“没有人读的诗”(茨维塔耶娃语)会留下来,留在中国人的语言中,变成这种语言的一部分。它让我们的生命愈益丰富,让我们的灵魂在语言中接受沐浴、建构、焚烧和吐纳的多重体验。语言会像蜡块一样,为我们保存下活着的痕迹。
昌耀依靠诗歌书写自己一生的曲折命运,让我们察觉到他仿佛正在用自己备加热爱的汉语呼吸,维系着诗人生命中的信仰和血气。在这一点上,昌耀与海子是殊途同归的。作为我们时代的天才诗人,他们被自己的母语放逐到了这条漫长、迂回的航线上,他倒退着前行,把目光投向遥远的起点,将一路的风景和足迹尽收眼底,用面朝过去的姿态拥抱未来。作为一种在无间断的华夏历史中绵延不绝的语言,汉语创造了中国人的宗教。不论海子还是昌耀,都犹如高原上的牧羊人,一边用皮鞭驱策着自己的诗歌,一边又接受汉语的驱策:他们降生在古老的汉语中,也创造出崭新的汉语。这就是古往今来的诗人所共同肩负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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