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五十四）

人间词话

第五十四则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在这一则，王国维从文体兴替的规律阐述了他的文学发展史观。

四言诗衰微之后兴起楚辞，楚辞衰微之后兴起五言古诗，其后七言古诗、律体诗、词次第兴起。一种文体流行得太久了，参与创作的人太多了，渐渐地越来越程式化，陷入所谓的习套。即便是天才作家也很难再出新意，所以人们会自然转向另一种文体，以从旧文体的窠臼中解脱出来。

王国维说：“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文体习套，是平庸者的温床，却是天才的陷阱，束缚了文学家标举个性的创造精神。在《宋元戏曲史自序》中，王国维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

一种文体之“衰”，恰好是在为另一种新文体的诞生、兴盛孕育着土壤。当有“豪杰之士”觑定一种富于新机、哪怕还很稚弱的新文体，“以自解脱”，“自出新意”时，一个文学的新时代就到来了。所以文学并不会后不如前，但就任何一个特定的文体而论，确实永远都会后不如前。这种“始盛终衰”的文学史观，体现出对创造力，对摆脱依傍、自我创新的精神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