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尝试用颜色来形容潘永义和她媳妇儿王付兰
过去这几十年的生活,那便是泥色,泥土的颜色。
是日头下的泥土,晒得干燥得厉害,随着他们布
鞋和锄头在田间地头的走动,而呈粉状,漂浮到卷起
的裤腿上,流落到汗湿得发腻的头发上。这种颜色是
擦破了表皮的榆树树干的颜色,带着 1960 年的饥荒
的苦与死,死与生,生与痛。
是雨水中的泥土,泥泞与滂沱是它的性格,就那
么铺展于他们孙儿辈上学走过的路上,孩子们深一脚
浅一脚,走过读书的不易与艰辛,也砥砺了他们走向
未来的坚韧与不屈的品格。这种颜色是具有可塑性和
美感的泥胚的颜色,成长的艰辛终究会淬炼出他们瓷
器般的生命光泽。
是树荫下的泥土,悠闲地蜷缩在闪烁的光影里,
他们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坐在地上,手上或忙着编苇席,
或忙着把深褐色的干豌豆表皮剥掉,偶尔聊几句天,
如同前几十年的每天,只是脱落的牙齿如同斑驳的树
影,是岁月的风吹过的痕迹。
在他们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之中,在他们“那时
候苦啊,除了干活儿,把日子过好,没想过其他的”
的记忆之中,总有那么一抹亮色、一抹彩色,在这深
沉的土色中,藏着、掩着,直到那水袖一甩、高跷一踩,
这才顾盼生姿,悠扬婉转地渐渐浮现出来。
先是如烟黛眉、如水清眸,而后唇齿渐启,情节
全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
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
鸟,比翼双飞在人间”。节奏时而轻拢慢捻,时而明
快飞扬,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燕子来时,又似夏雨过处。
王付兰喜欢听戏,还没结婚的时候,每逢大会,
有戏可听,她便步行至 12 里地外的闻集听戏。
当戏台上的幔布渐渐扯开,那戏中人凤冠霞衣,
将故事缝入浓墨重彩的声情并茂之中。历史洪流中留
存的阴晴圆缺,生活里回环往复的聚散离合,统统在
耳朵之中流淌,在眼睛之中流动,趁着黄昏中升腾起
的这人世间的炊烟,潜入她的记忆。
虽然听戏不像每日的饭食一餐不落,但这百年采
茶调、千里黄梅腔,从她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温润着她,
如同夜晚月亮留在纸糊窗户上的影,蒙了层婆娑,凝
了些柔情,隐隐约约。这是没读过书的她无法用言语
深切表达的情意流露处,也是她虽然大半生与深沉的
泥色相伴,粗粝而盘虬的手指却能把少女般的柔情绣
成精巧的鞋样子的光,这是她生命中露进来的光,是
她没有察觉的彩色的光。
“那时候,听戏是高兴事儿咧。老的,小的,听
见那戏曲的弦子拉起来,周围便渐渐安静下来。十里
八乡的都来了,戏里的故事好听着哩。我还记着那唱
戏的穿着大蟒袍,那做派,那眼神,厉害着哩。后来,
我就嫁给俺老头儿了,俺老头儿啊,也好听戏。俺们
婚后,好去牛寨听戏。俺老头儿有时候搬着板凳,早
早儿就去了。快到戏台子的地方,有卖麻花、花生的,
俺老头儿有时候会给俺买,他不吃。我坐在板凳儿上,
吃着花生看戏。那时候,俺一门子的三太姥爷在牛寨
唱戏,那时候唱戏的女的少,男的多。直到后来,俺
都生娃儿了,去闻集听戏的时候,女的多了。女的在
台子上唱戏,穿着花布鞋,白袜子,走到前面儿来,
就有年轻的半橛子伸手,摸她们的脚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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