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而美丽的声音——怀念恩师刘宇聪
老虎
你的第一个祭日像只巨大的鹰翅，沉重地靠近我，投下一片阴暗。我不知道怎样挥去那份伤感，怎样把自己从越来越强烈的对你的哀思中拽出来，重新展开明朗的生活。
我有许多话写在自己的心灵上，这些话原本是要对你说的，可是今天我到哪里去找回你的病颜呢？
难道在你笔迹缭乱的信札中能再见你慈爱的脸庞？难道我会让自己重新走向过去的岁月？
你的告诫和关心一句句漂浮在我身边，像空气一样紧紧包围着我，使我在这种亲切之中无地自容，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接受这样的爱护，因为我知道，活着的灵魂有时甚至不如死去的生命那样动人。
这是一种来自遥远时光的忏悔。
我不能原谅自己在昔日得到你的关爱时所表现的不满，充满稚气的念头驱使我极力想摆脱你在知识和生活上给予我的过分的关心，因为我不想在同学中作为一只受宠的小鸡而失去同伴，因此尽管大学中每每收到你汇给我订阅报刊的20元资助，也仍要对过去的同学做出许多牵强的解释。
可我这是何等的愚蠢啊！我没有想到一颗心在付出爱的同时也需要爱的回报，我把自己的生活看成了别人的生活，也把自己看成生活在别人眼中的尤物，因而我不愿拾起那份温暖，因而我今天在对你的怀念中追悔不及。
如今夜晚的风中仍回荡着你的声音，缓缓地走过我的耳旁。那川味十足的普通话因给过我鼓励变得有力而珍贵，从此我的人生开始呈现意象迭生的世界，尽管它不无幼稚，但我仍用我质朴的诗句去感应这个恢弘的宇宙，去感应每一个人因痛苦或欢乐而跳动的脉搏。
而这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老师，都是在你朋友般的鼓励和帮助下得到的，它像我生命中的一本书，不停地打开又合上，使我从中读到经验和教训，读到成功和失败。
当我徘徊在这种创作的苦乐之间，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往往是你的来信把我从迷谷中拯救出来。创作上渴望得到你的指点，生活中我却不愿你永远把我当做中学时代那个腼腆的灿灿，因此我对你在我的恋爱问题上的频频关怀故作不睬，一拖再拖，直到我在初冬的兰州得到你的死讯，才猛然醒悟过来，亲耳聆听你的话语已经成为一种奢望，已成为一种极为遥远的美丽的风景，而我竟是再也不可能到达那片圣洁的净地了。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在和学生一道欢度你五十四岁生日的当晚逝去的。你的生日从此成了你的祭日，成了令不愿受你关爱的我心灵颤动的日子，从此以后，我会在这个伤感的日子里把自己锁进怀念你的空间，寂寞地追念，直到天长地久。
老师，在你的周年祭日到来的时候，我写下这些文字，我不愿把自己的这份忏悔永远藏于内心，永远在心灵上偷偷摘取一片安宁，因此我把它写出来，让我这些伤心的文字成为一首挽歌，幽幽地撞击在想念你的每个人心上。
写于1989年9月 昭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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