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吗？
曾经参与过导致几十万人丧生的大屠杀的刽子手，不但没有丝毫悔恨之情，还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精湛的杀人手法。
在今天，即使是新纳粹或极右翼分子，「顶多」也只敢否认大屠杀的存在。
但这群人，不仅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参与过屠杀，在镜头前，还骄傲地吹嘘自己杀人的「壮举」。
更离谱的是，这群冷酷无情的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且如今还身居高位。
这就是美国导演乔舒亚·奥本海默拍摄的纪录片：
《杀戮演绎》。
这部片子讲述的，是1965-1966年期间，发生在印度尼西亚的大屠杀事件。
国内观众对此可能并不熟悉，但这次大屠杀，导致至少30万华人死于非命。
当年，曾引起国际震动，被认为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大屠杀之一。
1965年，印尼发生军事政变，上台的军政府发起了针对印尼共产党的残酷清洗运动。
在长达一年多的大屠杀中，有至少100万印尼共产党员、左派人士、知识阶层和华人被扣上「共产主义者」的帽子，遭到屠杀。
而且，在一些地方，军方不会自己动手杀人，而是把任务交给一些从社会上召集的流氓。
在这些流氓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司法审判。
只要是华人，或是被认为和印尼共产党有关，就会被当场杀害。
这部片子的主角安瓦尔，就是当年最有名的行刑人之一，他杀死的人数以千计。
在镜头前，安瓦尔毫不顾忌地和导演讲起，自己当年是如何杀人的。
刚开始，他们把人集中到一起，直接殴打致死，再处理尸体。
但这样的话，关押的地方就满地是血，血腥的味道，让人无法忍受。
于是，他便发明了一种新的杀人手法：
把铁丝缠在「犯人」脖子上，然后用力拉紧铁丝，把人活活勒死。
不但干净利落，节省体力，而且不留血迹，减少了清洗的麻烦。
说起这些时，安瓦尔不但没有丝毫不安，而且绘声绘色，娓娓道来。
他说自己当年为了适应血腥的场面，常常一边杀人，一边喝酒、抽大麻、吃摇头丸，让自己保持「良好的状态」，可以持续不断地杀人。
讲到激动处，他还当场跳起了恰恰舞，重现当年的场景。
看到安瓦尔如此乐于讲述自己的杀人经历，导演想了一个主意：
干脆你们自编、自导、自演，来重现你们当年杀人的场景吧。
你来找当年一起参与过杀人的同伴，你们来决定怎么排练这些戏，需要什么道具、场景，我负责配合你们，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拍成电影。
没想到，安瓦尔一口答应了，还很兴奋。
因为他年轻时的偶像，就是马龙·白兰度，阿尔·帕西诺这些黑帮电影的主角。
如今，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电影梦，成为主角。
所以，他非常起劲地配合导演的想法，找来了很多当年行刑队的同伴，认真地排练。
看到这里，很多人可能会纳闷。
安瓦尔和他的同伙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大屠杀是反人类的罪行，电影拍出来，会成为他们的罪证吗？
答案是：
他们真的没这么想过。
因为，在印尼国内，至今没有对大屠杀进行过反思。
当年参与大屠杀的人，没有一个受到审判，其中许多负责人，如今还担任高官。
这个国家的副总统，会参与曾经是大屠杀主力军的青年组织「五戒青年团」的集会。
在印尼，大家都知道，这个组织的人，大多数是一些无所事事的「流氓」。
但副总统对这些「流氓」讲话时，却极力吹捧他们：
「流氓这个词，其实就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人。这个国家需要你们，为了让国家进步，我们就需要你们这些自由而富有成效的流氓」。
因为，这个由「流氓」组成的「五戒青年团」，如今拥有300万成员，是连总统都需要忌惮的社会力量。
而这群流氓组织，他们平时集会、宴请，需要筹集资金，从哪里来呢？
直接找当地的华人老板敲诈，因为他们知道，华人老板最会做生意，也最不敢反抗。
面对敲诈，华人老板也只能无奈地给钱、陪笑。
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组织，本来是维护当地治安的，连他们都来敲诈，华人还能找谁求助呢？
这种系统性的歧视，在当地拥有悠久的历史。
这个当年负责「报道犯人」的报社主编，如今依然稳坐印尼最大报社的主编位置。
他对自己当年的报道方式，毫不避讳。
导演问他：你当年会问那些人什么问题呢？
他说：
「不管问题是什么，我们事后都会篡改他们的回答。这样就能丑化他们的形象了。
作为报社的主编，我的工作就是让民众讨厌他们。」
而在印尼的课本中，对那段历史的讲述，仍然是：印尼共产党企图夺取政权，政府镇压了叛变，拯救了国家和人民于水火之中。
正因为整个国家都系统性地否认当年的错误，所以，才导致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而且，根据近年来公布的资料，当年的美国政府，为了在冷战中拉拢印尼，暗中默许了发生在印尼的对共产党的屠杀。
所以，当这些印尼人听说，一个美国来的导演，要来拍当年他们杀共产党的片子。
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片子，是为了歌颂他们当年镇压叛变的「丰功伟绩」。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片子，导演不去采访那些被害者的家属，而来采访加害者的原因。
当导演找到那些被害者的后裔时，他们三缄其口，不敢对当年发生的事多说什么。
最后，那些被害者家属说，你们不如去采访那些杀人者吧，他们很乐意和你们吹嘘那些事的。
导演去了，没想到情况果真如此。
这种价值观的错乱，在我们外人看来极其荒谬，但对于身处其中的印尼人来说，或许就是无比「正确」的。
正如电影中一个当年的行刑队长所说：
「我们会往他们屁股后面插木头棒子，活活折磨死他们，我们会用木头割断他们的脖子，然后把尸体悬挂起来……
我们有权这么做，证据就是我们杀了人，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但是，这些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吗？
可悲的是，大多数人是这样的。
导演为了拍这部片子，在印尼待了七年，采访了40位当年参与屠杀的行刑队员。
他们中没有一个，对自己当年做的事有任何怀疑。
直到采访到第41个人，也就是本片的主角安瓦尔时，导演才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点良心动摇的痕迹。
安瓦尔说，如今自己还时常会做噩梦，梦中，他被一个睁着双眼的头颅吓醒。
因为当年他曾砍下一个人的头颅，却没有帮他闭上眼睛。
在拍一场戏时，安瓦尔选择自己饰演当年被迫害的共产党。
当同伴用他发明的杀人手法，蒙住他的眼睛，将铁丝缠住他脖子时，安瓦尔突然崩溃，喘不过气来。
他问导演：
「你觉得当年那些被我折磨致死的人们，是不是和我在片中受审时的感受一样？
我觉得我的自尊受到了亵渎，那时的我真的有一种无力感，突然间，恐惧笼罩了我的全身。」
导演告诉他：
「那些被你折磨过的人，他们当时的感觉更糟糕，因为你知道这次审讯是假的，只是在演戏，而当年那些人，他们是真的感受到自己即将死去。」
听到这里，安瓦尔的脸上表现出了一些迷茫。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做错了。
接着，安瓦尔第一次在镜头前流下了忏悔的泪水：
「我害死了那么多人，这样的负罪感正占据着我的内心。」
这是导演乔舒亚采访了40多个行刑队员后，第一次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悔恨之意。
40多个杀人者中，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次。
当然，导演并不是要替安瓦尔脱罪，更不是代替谁去原谅这些刽子手。
我想导演真正想让我们看到的，是当整个社会都在集体撒谎。
并且把这种谎言当作真相供奉起来，不容置疑时，这个社会的价值观，会发生什么样的扭曲。
这样的扭曲，会把那些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普通人，变成凶残的杀人凶手。
在片中，我们看到，刚讲述完自己杀人经过的安瓦尔，到了后院，也会告诫孙儿们，不要伤害受伤的小鸭子。
他并不是彻底心理变态、嗜血如命的恶魔。
只是当整个国家都在给他灌输错误的价值观，告诉他共产党人都是魔鬼，杀共产党不是罪，是在做好事时。
他像很多人一样，失去了自己的道德的判断，失去正常人该有的同情心，把刀挥向自己的邻居、同学、老师，甚至亲人。
这种道德观的扭曲，不会因为统治者的掩盖、无视，就轻易翻页。
只要一天不进行反思、纠正，这样的扭曲就会一直扎根在人们心中。
这也是印尼历史上，一再发生排华事件的直接原因。
距离最近的一次，1998年，印尼再次爆发排华浪潮，在短短三天内，就有数万华人遭到有组织的攻击和杀害。
而印尼政府，再次采取了默许和纵容的态度。
幸好，还有乔舒亚这样的导演，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把这样的片子拍下来，让更多世人看到，也让有良心的印尼人，可以知道真相。
很多人觉得，乔舒亚能在印尼活着拍完这部纪录片，已经是一个奇迹。
拍完纪录片后，乔舒亚迅速离开了印尼，并且听取人权专家的建议，此生不再踏足印尼。
当初协助乔舒亚完成拍摄的当地工作人员，也因为害怕遭到报复，在片尾字幕上，用「匿名」代替了自己的署名。
但愿有一天，这些匿名的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人们，是自己勇敢地帮助了乔舒亚，真相也可以在这个国家，被自由地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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