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爱死机》播到了第三季，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第一季的故事。
齐马蓝从一块泳池瓷砖里看破宇宙奥秘，回归最初的样子。
互为证人的男女在霓虹油尖旺中奔跑，成为一个难解的莫比乌斯环。
带有聊斋风味的赛博古代里，蒸汽中女狐成为猎杀男性的机械匪贼。
三个最能代表《爱死机》科幻底色的作品里，最后一个，总是被浅浅忽略。
少有人知，这个故事是根据华裔科幻小说家刘宇昆同名短篇小说改编而成。
这是刘宇昆第二次进入大众视野。
上一次，是作为《三体》的英译作者的身份。
刘慈欣的《三体》，郝景芳的《北京折叠》两部作品获得雨果奖，离不开刘宇昆的翻译。
刘宇昆，被称为中西科幻桥梁般的人物。
不是单纯的译者，刘宇昆自己就是一名科幻作家，在翻译《三体》之前，他两获雨果奖，后来还摘得星云奖和轨迹奖。
可作为一个著有佳作的名家，刘宇昆的作品少有改编。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一部改编作：
《万神殿》
《万神殿》并非根据一部具体的作品改编而成，而是从刘宇昆数部短篇小说汲取而来。
所有的科幻故事，都融合、服务于一个科幻概念：UI（Uploaded Intelligence），上载智慧。
之前大热的美剧《上载人生》曾介绍过这个概念。
但，不同于《上载人生》略带戏谑地探讨科幻所带来的伦理困境。
《万神殿》玩儿的显然更深刻些。
故事从女孩麦蒂电脑里突然蹦出的代码聊天开始。
聊天有些奇怪，对方只用emoji进行交谈。
麦蒂并未放在心上，在交谈中，她向对方诉说了自己正在遭受的校园暴力。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操控施暴者的电子设备，让麦蒂从校园暴力里逃脱了出来。
但很快，麦蒂的兴奋被一个震惊的现实击溃：
这个给予她帮助的“陌生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两年前过世的父亲大卫。
在母亲埃伦的讲述中，麦蒂知道了真相。
父亲大卫病逝前，他接受了一个手术项目，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数据。
之后，他将作为一个电脑生存，从有机体变成了电子数据。
他依旧有思考，有感知，还避免了生老病死，只是不再具有人类的身体。
但，当时实施这项手术的字符律动公司告诉母亲，手术失败，大卫没能上载成功。
两年后，大卫重新出现，证实了当初字符律动公司撒谎了。
手术不仅成功了，字符律动还霸占了大卫。
他们将大卫囚禁起来，抹去记忆，这样大卫作为一个“数据人”就不会对这个牢笼感到厌倦。
大卫好像成了一只不停奔跑的小白鼠，不知疲倦，没有尽头。
大卫好像是个人，但又好像不是。
他以为自己在生存，实际上一切都被字符律动掌控着、记录着、观察着。
不止字符律动，还有太多的技术公司对“上载智慧”存有野心。
野心之下，伦理道德，法律规定全部被抛弃践踏。
他们或是欺骗，或是绑架，让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沦为数据人。
因为对他们来说，AI已经不足以称之为高端的技术，UI才是。
毕竟人脑才是最厉害的电脑，在数据支撑下，它甚至可以处理更多的技术项目。
有个叫钱达的数据人在数字世界工作了12天写出的80页专利，但现实世界里，仅仅用了15秒。
还有数据人劳瑞，作为华尔街的天才，技能被保留，持续不断地为公司赚更多的钞票。
他们全部沦为了电子奴隶。
没有自由，没有生死，没有未来。
感知被没收，情绪被定义，思想被操纵。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数据人，却有人将其定义为“理想”。
在字符律动创始人斯蒂芬的畅想里，上载智慧是实现人类理想世界的唯一方法。
没有恃强凌弱，没有贫富差距，没有死亡，甚至可以让人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般理想世界的构想，吸引了很多人。
他们对斯蒂芬的理念深信不疑，将“上载智慧”视为一个宗教，虔诚，且疯狂。
斯蒂芬因病去世，更加深了他们的执念。
因为，如果没有肉体的束缚，斯蒂芬完全有可能实现这一切。
于是，一个更疯狂的计划诞生了。
他们在现实中，根据斯蒂芬的等位基因创造了一个克隆人，凯斯宾。
从凯斯宾出生起，为他建立了一场大型的“楚门的世界”。
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谎言，每一步都要求完美契合斯蒂芬的人生轨迹。
说到底，凯斯宾和大卫等数据人没有任何差别。
只不过，斯蒂芬将自己用另一种方式“数据”化了。
“教徒”们缔造凯斯宾的原因，是为了让凯斯宾继承斯蒂芬的遗志。
继续“理想世界”计划，攻克上载智慧的最后一个难题，零日漏洞。
这是一个伴生在每个数据人身上的漏洞，数据人使用能量越大，他们消失的越快。
漏洞限制了数据人的无所不能。
众人面对这个漏洞束手无策，最后的赌注押在了凯斯宾的身上。
如何破解这个漏洞难题，《万神殿》将悬念留给了第二季......
其实从刘宇昆的小说可以看到大量“赛博格”概念，肉体与机械的结合，人类概念得以颠覆。
而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困惑，也躁动。
《祝狩猎快乐》里，身体被改造的燕，成为遭受凌辱的奴隶。
机械身躯与人类意志进行撕扯，最终爆发出最惨烈的厮杀。
在科技的发展下，身体的不确定所带来的隐忧，成为刘宇昆不断表达的一个恒定概念。
身体是人类确定“我之为我”的一个关键。
它承载了历史进程的一个重要条件，代表着人类对于自我的认识。
就如，古代神话中，削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哪吒，就是对“我”进行一次覆灭。
而莲花重生，就是哪吒以莲藕为身就是完成了一次“我”的重塑。
可以说，身体对自我的完成具有一定的重要意义。
但是科技的发展，人的思维迈进，碳基躯体成为了羁绊。
这让人们再一次对身体产生了质疑。
机械的覆盖，是否可以替代身体的延展？
在泯灭肉体的情况下，“我”还是“我”吗？
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在《理性，真理与历史》中提出“缸中之脑”的假象。
假象启发了后世诸多科幻题材的深思。
身体和灵魂是可以剥离的吗？
剥离后的“我”，如何界定？
这般高阶的科幻议题中，最终都会走向形而上的的认识论思考。
就如恒久经典的《黑客帝国》《攻壳机动队》。
可以发现，这些经典的作品中，西方理智的科技思考下，都难掩深刻的东方哲思与细腻情感。
这恰是刘宇昆作品中，难以超越的部分。
在《万神殿》中，刘宇昆更是将思辨融入到了角色。
埃伦，作为一位历史学家，她相信身体、实体等一切确切存在的东西。
她对身体充分的信任，那些呼吸、触摸才是人之为人的根本依据。
而大卫作为一个数据科学家，他在乎意识的自由，将身体置于客体。
他认为只要意识存在，“人”并没有变化。
相悖的观点下，两人相爱。
当大卫沦为数据人后，他们的情感伴随着“人”的定义产生了分裂。
但是，对于这一分歧，《万神殿》并没有片面地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它让两人达成和解，用“爱”牵引着彼此。
可以说，《万神殿》思辨常在，而唯一确定的只有情感。
字符律动的工程师发现，对数据人的操控中，必须加入情感部分，因为，“情感是创新型解决问题过程中重要的一环”。
可情感是难以控制的。
情感可以创造爱意，亦可以带来灾难，这是无法剔除的，就如，灵魂肉体一般无法割舍。
剧中，数据人钱达的怒意与傲慢让他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军备竞赛，诱惑着更多数据人诞生。
崩溃，混乱，塌陷，焦躁……世界并没有因为上载智慧而变得更好，反而进入了一场难以控制的灾祸之中。
哪怕数据人劳瑞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得全世界一个惨烈的真相：
这个世界正在被一群野心勃勃的人毁灭，上载智慧将会破坏人类的和谐。
人们恐慌，深觉自己处于巨大的谎言之中。
于是，政客们噤声，资本们沉默，他们收手了吗？
不。
字符律动的主理人残酷的道出现实：
所有拥有上载智慧的政府都会保护它，藏匿它，不惜为它撒谎，那些还没有这项技术的政府会立刻开始研发。
在强权野心面前，人类和谐只是天真者的呓语，是理想者的妄言。
不值一提。
所以啊，斯蒂芬所构想的理想世界并不存在。
它甚至永远不可能存在。
只要人类拥有情感，终将无法走入完美的理想之境，而抛下情感，只会与机器无异。
这是永远无法解决的悖论，可人类总是乐此不疲。
毕竟，拥有绝对的理由成为主宰，人类难以自持这种欲望。
或许，这也解答了，为何这部剧叫万神殿？
人类总是不甘心地攀爬神殿，企图成为神。
但神迹之下，并无一片完好的伊甸园。
傲慢，人类终将湮灭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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