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么个很有意思的规律。
咱们作为一个崇尚世俗,主流价值观为无神论的国家,跟那些多文化差距很大,宗教气氛浓郁的国家和地区,关系普遍都不错。
比如,这些天最令人称赞的新闻——中国促成了伊朗与沙特之的和解,双方一致决定,在北京复交!
要说这件事的难度,可以看看一位外国网友的评述——“最大的什叶派和逊尼派居然和解了。穆罕默德去世以后,一直就没解决的事,如今让中国给促成了。”
——看到阿拉伯人跟波斯人和解,连蛇都哭了。
这是源于千年以来的两个中东谚语:
伊朗版本:宁愿相信沙漠里的毒蛇,也不能相信阿拉伯人的花言巧语;
阿拉伯版本:在沙漠里同时碰到蛇和波斯人,一定要先打死波斯人!
当然,换到现在,蛇怎么想的,咱们就不考虑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以色列和盎撒人肯定比蛇还难受。
很明显,上述中东谚语,不但表达着两个西亚主体民族之间的仇怨,更代表着伊斯兰教两大派别——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尖锐对峙。
而要说清楚这个,咱们有必要先捋顺一下,阿拉伯人、波斯人、伊斯兰教、穆斯林这几个概念。
波斯舞蹈,历史上波斯人即便皈依伊斯兰教后,依旧坚持着饮酒、华丽的服饰和歌舞音乐这类的世俗欢愉
伊斯兰教的派系多如牛毛,但总归可以划为两大类——什叶派和逊尼派。
不管你属于哪个流派,所有信仰伊斯兰教的人,都可以被称为“穆斯林”,这个很简单。
但无论是阿拉伯人还是波斯人,他们虽然大多数群体都信仰伊斯兰教,却不全是穆斯林。
阿拉伯人当中,就有一定比例的基督徒。
历史上,中东本来就是基督教的发源地,在公元7世纪伊斯兰教和阿拉伯帝国兴起之前,中东地区盛行基督教“马龙派”。像当今黎巴嫩、叙利亚地区,还有现代土耳其所在的安纳托利亚半岛,都曾经被视作拜占庭帝国的重要教区。
尤其是黎巴嫩,在整个近代时期,阿拉伯基督徒曾经一度占了人口的半数以上。
从1970年代开始,随着接连的战乱和种族仇杀,黎巴嫩基督徒锐减到了40%左右,但基督教文化在此地的影响,仍然非常深刻。最明显的就是,跟“宗教回潮”下中东地区那些布卡裹身或者包头巾的女性比,黎巴嫩大街上的女生们明显要开放、自信、性感的多,衣着更类似于西方国家。
开放的黎巴嫩美女
至今,在中东地区,穆斯林领导人去教堂或者基督教社区联系群众、参加基督教活动,也属于一个较为平常的操作。
比如下图是2017年12月24日晚,约旦河西岸伯利恒,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在圣诞教堂参加子夜弥撒。
弥撒现场
伯利恒是基督教创始人耶稣的诞生地,圣诞大教堂在基督教中的地位,仅次于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
两千多年来,伯利恒地区一直居住着很多阿拉伯裔的基督徒和一些基督教神职人员。
好了,咱们再看伊朗。
伊朗的主体民族是波斯人,第二大民族则为突厥语系的阿塞拜疆族。
巴列维王朝的末代王后,时尚达人法拉赫,就是阿塞拜疆族
其中,波斯人里也有少部分的基督徒。
比如下面,就是2015年圣诞节,伊朗精神领袖哈梅内伊走访看望了伊朗的基督徒“烈士”家属,和烈士母亲,一位基督教老妇的合影。
还有一小部分波斯人,是非常古老的拜火教信徒。
伊朗的拜火教仪式,这是古波斯人最早的原创宗教
此外,伊朗境内的绝大多数的波斯人和阿塞拜疆人,则都属于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了。
而且,他们中90%的人口,几乎全为什叶派穆斯林。
相反的是,在阿拉伯人的穆斯林圈子里,除了巴林和什叶派占了六成左右的伊拉克,其余各国人口几乎全都是以逊尼派信仰为主。
再加上历史上的民族矛盾,这就导致,整个阿拉伯圈子,对伊朗素来非常敌视,从古代冷兵器战争那会儿,就互相结为了冤家——这就有了古代那个阿拉伯人、波斯人和蛇的谚语。
颜色越深的,什叶派占比越高
甚至,即便是阿拉伯国家内部,因为有时候统治层不属于该国的主流信仰派别,在外部势力的教唆下,也往往非常容易陷入动荡。
比如,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家族,就属于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个世俗化小众分支——阿拉维派。但叙利亚80%的人口却都是逊尼派穆斯林。
原本两派大致相处的还算和谐,但搁不住经济环境转差的节骨眼上,又有外部势力教唆,国家一下子就被折腾乱了。
毕竟,在中东地区,自古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异端比异教徒更令人憎恶”。
也正因如此,什叶派和逊尼派互相攻伐了有千年之久。
这两派之所以互相仇视,要追溯最初的根源,简单说就是,当年先知默罕默德死的太突然,没来得及留下遗嘱。
公元632年,穆罕默德突然病逝,由于他在生前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因而在阿拉伯帝国内部爆发了争夺哈里发头衔的冲突。
其中,承认以穆罕默德的圣门弟子——“四大哈里发”的信众,逐渐演化成了逊尼派。
四大哈里发
另一伙人,则表示坚决不服,他们认为,哈里发必须得是带着“圣裔”血脉的先知后人。
即,逊尼派希望继承者由推举出来的贤者来担任,不唯血统;而什叶派则认为只有跟默罕默德有血缘关系的后代才具有被推举的资格。
这时候,虽然伊斯兰教已经分成了什叶派和逊尼派,前三任哈里发都是逊尼派,第四任为什叶派,但依旧还能得到了大多数穆斯林们的认可,所以两派虽有冲突,但并未发展到直接决裂的地步。
特别是推举出来的第四任哈里发,阿里·本·阿比·塔利卜,虽然是个什叶派,但论身份,却充分满足了两个教派的条件——“圣裔”+圣门弟子。
他是先知的堂弟、养子兼女婿,因而又被什叶派认作血统最纯正的哈里发。
描绘穆罕默德让阿里与法蒂玛牵手的古代画作,绿头巾者为阿里,白衣者为法蒂玛 绿衣者为穆罕默德
这里,有必要再解释一下——第四任哈里发阿里的多重身份,他是穆罕默德的堂弟,兼养子,女婿、外孙女婿…
不得不承认,这血统和家族关系,确实强大。而且,作为建立阿拉伯帝国的主要功臣和宗教学者,阿里的才华和能力也是相当了不起的。
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
这时候,已经距离穆罕默德去世有24年之久,什叶派和逊尼派的矛盾也越来越激化,阿拉伯帝国正处于内战的边缘。
不久后,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的堂侄子,逊尼派的领袖,叙利亚总督穆阿维叶,联手埃及总督阿穆尔开始公然反对阿里担任哈里发。
为此,穆阿维叶还拿出一件血衣说:这是我叔叔奥斯曼哈里发的血衣。凶手就是阿里,我们要为他报仇雪恨。
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本·阿凡,他在656年被反对派刺杀
657年,双方仇恨达到顶点,阿拉伯帝国爆发内战,什叶派和逊尼派在叙利亚大打出手。
战争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坐下来谈判后决定,择日再进行一次哈里发的推选。
这时候,阿里则占据着阿拉伯半岛、伊拉克与伊朗实力还是很强的,再加上“圣裔”身份和长期以来的积累下来的资历,他的哈里发身份,依旧无法轻易挑战。
不过阿里阵营里的主战群体,却开始对什叶派停战的选择表示了强烈不满,对阿里由粉转黑,出走并组建了哈瓦利吉派。
661年,哈瓦利吉派的刺客将在清真寺做晨礼的阿里刺杀。
很快,没有了对手的穆阿维叶趁机登上了哈里发的宝座,创立了倭马亚王朝。
倭马亚王朝的最大版图
而失败的阿里家族,在穆阿维叶的威胁利诱下,只得等着下一次推举哈里发的时机到来。
到了680年,穆阿维叶过世,他的儿子叶齐德一世迅速上台,自行宣布继任帝国哈里发。
这让什叶派异常愤怒,深感自己被耍了——不是说好的推举,让我们先等着,怎么又变成了血统继承了呢?
在伊拉克什叶派信众的支持下,先知默罕默德的外孙——法蒂玛和阿里的小儿子侯赛因公开起兵,宣布自己才是真正的哈里发,要讨伐穆阿维亚二世的僭伪行为。
然而,刚筹集到不足100人队伍的侯赛因,就被伊拉克巴士拉的埃米尔率领1000余名骑兵围困在了卡尔巴拉城。
这一战,侯赛因全军覆没,他的头颅还被砍了下来送到倭马亚王朝的首都大马士革,给叶齐德一世过目。
侯赛因殉难的卡尔巴拉,也由此成为了什叶派的圣地之一。
现代人cosplay卡尔巴拉之战
现代人cosplay卡尔巴拉之战
悲壮的卡尔巴拉之战,使得什叶派内部更加团结,决心誓死反抗逊尼派的统治,为侯赛因复仇。
特别是信仰什叶派的波斯人,他们的反抗意志最为坚定。
一方面,侯赛因娶的是波斯萨桑王朝末代沙阿叶兹底格德三世的小女儿;
更重要的是,他们迫切地想摆脱阿拉伯异族的统治,重建自己的波斯帝国。那时候,在创造过辉煌灿烂文明的波斯人眼中,阿拉伯人只不过是突然从沙漠里冲出来的野蛮人而已。
可以说,波斯人从侯赛因后裔的身上看到了他们先王的血统和复国的动力。
这使得使他们在教义上、精神上、道义上都找到了世世代代反对逊尼派的理由。
伊朗的阿舒拉节,该节就是为了纪念侯赛因的殉难。什叶派用刀片或铁链鞭笞自己的“自残”方式来表达纪念
除了侯赛因,法蒂玛和阿里还有一个儿子,侯赛因的大哥哈桑。
哈桑也尝试过争夺哈里发王位,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穆阿维叶的招安,成了阿拉伯帝国的一个世袭谢里夫。
不过,当穆阿维叶死前决定传位给儿子的时候,还算直接勾结了哈桑的妻子,将哈桑毒死了。
但哈桑的后代,作为“圣裔”,最终成功繁衍了下来,并接受了逊尼派信仰,延绵至今。
近代伊拉克和约旦的王室均为“圣裔”,他们都源于哈桑这一支,属逊尼派。
这是约旦哈希姆家族的族谱——晕了吧?
悲催的是,1958年,伊拉克王室费萨尔家族被政变军人领导的“革命武装”直接杀了个绝户。斩草除根之彻底,甚至连王室们养的宠物都没放过。
伊拉克末代君主费萨尔二世
自此,纯血“圣裔”,仅剩下了约旦哈希姆家族。
在保守的中东地区,这个自带宗教光环的哈希姆家族,却一直开心地享受着世俗生活,女眷们穿着紧跟时尚最前沿,男士们都不留大胡子...
可能...作为“圣裔”,他们不缺乏权力或者声望方面的“安全感”,反倒不太讲究强调宗教和传统的力量了。
约旦国王的新年全家福
相比之下,逊尼派沙特王室虽然也号称“圣裔”,可要论血统传承,还是有点拿不出手的,但他们却属于对教义诠释最为保守的瓦哈比派。
比如,他们连男女长袍的颜色都给做了统一规定——男穿白色,女穿黑色。
这种规矩,源于他们对伊斯兰教义中“人人平等”理念的理解——服饰要充分体现教义中的“公平色彩”,所以不主张在穿着上彰显自己的财富-无论富裕或者贫穷,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款式和颜色,以缩小富人和穷人在外表上的差距。
好了,咱们最后再看看什叶派那边。
当年,虽然侯赛因殉难,但他的后代还是保存了下来。
比如,13世纪埃及什叶派法蒂玛王朝,就是侯赛因的后裔所建立的;而现代伊朗的前最高精神领袖霍梅尼,虽然是个有阿塞拜疆血统的波斯人,并不属于阿拉伯民族,但也自称为侯赛因的后人。
总的来看,在漫长的岁月中,从中世纪到近现代,什叶派与逊尼派,他们同信一个真主,唱一本经书,但却一直坚持互视为异端。其中矛盾最为突出的,就是带着民族情绪、历史恩怨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的不断征伐和仇杀,
1920年代后,随着中东各个民族国家的陆续建立,这种对峙又被伊朗和沙特给延续了下来,期间还夹杂着大国的教唆和国际地缘政治的影响。
在巴列维王朝时代,伊朗曾经跟沙特阿拉伯短暂地建立过外交关系,但随着伊朗伊斯兰革命的胜利,两国又迅速断交,关系又开始紧张,重新互相敌对起来。
很明显,伊朗伊斯兰革命后,虽然跟沙特一样,也成了政教合一的体制,但这个教依旧是“什叶派”信仰。
而且,政教合一后的伊朗开始热心于建立“什叶派新月带”,试图以“什叶派伊斯兰教复兴中东地区”。
这就跟主打“阿拉伯民族主义复兴中东”,自诩为真主神选之地和伊斯兰世界正统的沙特的理念截然相悖。
再有就是背后大国角力的影响,这点大家都懂的,就不多赘述了。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中东穆斯林都会因教派不同而激烈敌对。比如,叙利亚的巴沙尔夫妇,就分别来自什叶派和逊尼派,两人可算得上是患难夫妻了,向来生活和谐,家庭美满。
这样的眼神一看就是真爱
说了这么多,最后总结一下。
什叶派和逊尼派斗了上千年,最源头竟然是,先知默罕默德去世的时候,没来得及留下遗嘱。
试想,如果他咽气之前有机会再说一句话,这千年的恩怨,可能也就无从谈起了。
而咱们中国竟然能促成上述两派互相对立的国家达成和解,恢复外交关系,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厉害,相当的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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