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简介
「我的愿望很简单，像今晚这样，想出来时带我出来走一趟便可。」这个愿望确实简单，羽三确实可以办到，不过心里未免有些小小的失落，心想羽三啊羽三，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莫要天真了。然而转念一想，这样才是真实的，人家小姐虽然不嫌贫爱富，却也不是见了家贫的就往上扑，而且你不是时常能见到她，带她出来散心吗？或许做个知己、玩伴对彼此都好。就这样过了三年，羽三因有了房子，很容易就娶了妻成了亲，周娘却依旧未嫁，倒是把临安城的名流都得罪光了，周公虽埋怨女儿，却也是无可奈何。在这期间，羽三一直履行承诺，只要周娘想要出来游玩，他都随叫随到，无一次爽约。这一日晚上，周娘见他似有心事，便问他何事。羽三道：「自娶了妻后，又添了一双儿女，吃饭的嘴多了，花销也大，度日维艰。」原来羽三在临安城安家后，在这大都市倒是有了栖息之地，可是越是繁华之所花销也越大，羽三是名捉妖师，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妖供他捉呢？于是便靠替人算命看相为生，赚些小钱聊以度日，然而有了儿女后，靠算命看相赚来的银钱完全不够生活用度，因此发了愁。周娘想了想道：「这三年来你尽心尽力，从不推诿，是个守信之人，我不妨再实现你一个愿望。」羽三拜道：「小姐若是能解我燃眉之急，感激不尽。不知小姐此番有何愿望？」「我的愿望……」周娘幽幽一叹，「不说也罢，这次我们不做交易。」羽三又道了谢。周娘问道：「说吧，你是何愿望？」「我……」羽三看了她一眼，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然而想想家中的妻儿，终还是开口道，「可否保我十年生计无忧，将儿女养育成人？」「可以。」周娘几乎没做犹豫就答应了，「你不求大富大贵，只为妻儿着想，是个负责之人，这个愿望我答应了，此后每月十五日，你去西山脚下沧浪亭中寻一只箱子，打开它，取走每月用度便是。」周娘果然没有诓他，每月十五日去西山脚下沧浪亭中寻得那只箱子时，打开它，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银子，奇怪的是箱中银子的多少是根据他的需求而增减的，后来羽三试着雇了几个用人，箱子里的银子果然就多了，看来周家小姐不只通情理，且还心细得很。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这与好人坏人无关，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特别是当不用再为生计发愁时，各种各样的想法便接踵而至，先是请了用人，待儿女大了些时，又请了私塾先生，此后又陆陆续续在家里添置了许多家具，又改造了庭院，等等。总之无论他如何花销，周家小姐都满足了他的用度。时间一久，羽三的妻子杨氏便开始起疑了，要知道他只是一个法师，而且如今以替人算命为生，能在临安城置办一座宅院已属不易，如今用人有了，车马有了，院子改造得也像大户人家一样，他从哪儿来的银子？事实上这样的疑心羽三也有过，周家虽然是大户，可还没到能够随便挥霍的地步，况且周小姐每月那么大的支出，总不能是她的私房钱吧？如果不是，周公不会察觉吗？那一日杨氏问起，羽三起初还想搪塞，被逼问之下才说出了实情，愕然道：「你是说咱家的开销是周小姐给供应的？」羽三称「是」。杨氏不可思议地道：「区区一个世家小姐，如何来那么多银子，供咱家开销？」羽三道：「这也是我不解之处。」妇人善妒，杨氏忽然揪起羽三的耳朵厉声道：「好你个死东西，你与那周家小姐究竟是何关系？是不是在外面生了野种？」「哎哟！我的姑奶奶。」羽三告饶，「我要真是与她有染，岂敢将这事说来与你知晓？」杨氏一想也对，可是那周小姐也不是活菩萨，无条件地养活别人一大家子啊，因此说道：「我看这事有蹊跷，改日你须问个清楚。」羽三道：「这事无须你交代，我也会向她问个明白。」其实一直以来，羽三也知道周家小姐的确是处处透着股古怪。首先，当年周公说他女儿半夜对镜梳妆，巧笑嫣然，恐是中了邪，因此才请他去驱邪的，而周公发现女儿的这个异常行为，还是因为周夫人相告，而周夫人则是通过丫鬟转述的，这说明周娘的这种异常行为是经常发生的，不然的话丫鬟不会多嘴，在背后议论自家小姐，甚至告诉了她的母亲。他当年经过三天的观察，断定她没有中邪，或许是因为她的美貌，以及她那副楚楚可怜之状？少年情窦初开，很容易被貌美的姑娘打动而失去戒心，这是正常的。或者说，是她施展了法术，当时他就被她迷惑了。其次，临安城的少年郎无论穷的富的，有权的没权的几乎被她翻了个遍，她却无一相中的，这绝非一个正常的女子所能做出的举动。最后，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出于世俗的礼仪，她不能常常抛头露面，因此他们第一次交易时，她的愿望是随时可以溜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说她想要自由，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合理的，可问题在于，为什么他家里的用度开销她会一清二楚呢？难不成她真的是妖吗？羽三再次想起了她那绝美的脸，和那楚楚可怜的幽怨的神态，如果她是妖，她对他的这种有求必应的举动，目的何在？这天，羽三接到了周娘的暗号，要他今晚去带她出来散心。这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默契，只要她的贴身丫鬟瓶儿提着一只竹篮从他的相摊前走过，便说明是她在召唤他了。家庭生活是枯燥的，这些年羽三其实很享受与周娘的这种相处模式，有的时候甚至会期盼她的召唤，牵着她的小手狂奔，肆无忌惮地笑，然后再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听听她的心事，或者是漫无边际地聊天，这是周娘逃避现实生活、解压的一种方式，其实后来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他们虽非男女关系，却彼此享受着这种特殊的关系。想到今晚将要与她坦白，羽三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像弄丢了一件最珍爱的宝贝。所有的真相都极其现实，而且是血淋淋的，羽三呆若木鸡地坐在相摊前，魂飞天外。当天晚上，夜半三更，羽三像往常一样将她带了出来，她依然笑得像个孩子，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是无法伪装的。停下来的时候，周娘似乎又有些忧郁了，低头沉吟了良久，然后抬头看向他道：「谢谢！」羽三愣了一下，谢我什么呢？按理说要谢也是该我谢你才是，若非是你，我的生活不得安宁。「谢谢你这些年来的陪伴。」周娘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的忧伤，「今晚我要向你坦白，我是妖。」羽三眉头一皱，立时提高了警惕，沉声道：「你果然是妖！」周娘道：「那年周公请你来捉妖，事虽隐秘，却如何能瞒得了我呢？于是我媚惑了你，当然，也是你的道行太浅，识不破。」「你与我做交易，究竟是何目的？」「我是猫妖，炼至九尾，附身到周家小姐身上，本是想找个老实可靠、为他人着想之人，让他助我成仙。」羽三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她坚持不嫌贫爱富满城寻找夫婿，却寻不到如意郎君的原因。人性都是贪婪的，这贪婪与贫富无关，与学识无关，它是与生俱来的，即便是修炼成仙也有贪婪的时候，况凡人乎？猫生性懒散，一般的猫妖能修炼到二尾、三尾已是相当不错了，修炼到九尾的猫妖不多见。由于猫天生的属性限制，一至九尾可以凭自己的本事修炼，但第十尾需要靠主人放弃自己的愿望助她成仙，所以九尾猫妖一般会先满足主人的愿望。然而施展法术满足他人的愿望后，便会失去一尾，变作八尾，须再修炼三年，方能再至九尾，为了打动主人，她要再次帮主人实现愿望，然后又苦修三年……如此反复，直至精诚所至，打动主人，助她成仙。可这是极其考验人性的事情，人是贪婪的，这世上有几人愿意放弃自己的愿望，成人之美呢？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旦助她成仙，你就相当于失去了锦绣的前程和随心所欲的人生，但只要她没有成仙，你便可以一直向她索取，达到人生的巅峰，试问有几人可以抵御如此巨大的诱惑？「可你为何最终选择了我？」「因为你是捉妖师，半人半仙，与众不同。」周娘幽幽一叹，「我原以为你是不贪的，你说想在临安有个落脚之地，我给了，你说你想要抚育儿女，保他们衣食无忧，我也给了，可你现在的生活仅仅只是衣食无忧吗？你雇用了下人，请了私塾先生，扩建了庭院，俨然大富大贵的人家，除了没有权力，你的生活几乎与临安府尹相差无几。如果我今晚不与你坦白，你下一步就会向我索要权力，即便你自己不提出来，你的妻子也会要求。得到了权力之后，就会想要更高的权力，永无止境。」羽三也叹息了一声，周娘说得没错，这些年来他的欲望的确在不断地膨胀，若不是心生疑窦，有了今晚这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他是极有可能会索要权力的，因为在这个世上无论你有多少财富，都比不过权力，权力想让你在一夜之间从腰缠万贯变成一无所有，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而且没有权力拥有多少财富都是卑微的，如果能将财富与权力一起拥有，自然是至美之理想。「你后悔选择了我吗？」羽三动了动眉毛，忍不住问。「你会助我成仙吗？」周娘看着他问，言下之意是说，如果你能助我成仙，那么我就不会后悔选择你。「我是捉妖师。」羽三艰难地道，「虽然你于我有恩，可是人妖殊途，你寄附在周家小姐身上，已经犯了天律，我若助你成仙，便是逆天而行。」周娘蹙着蛾眉道：「你知道苦修之艰辛吗？你的两个愿望消耗了我六年的修行，你所拥有的一切是我用心血换来的，并不是我要求回报，只是想用修行换取你的同情助我成仙罢了，这如何是逆天而行？」「可你终归是占用了周家小姐的身体。」「我没有害她。」「不，你害了她。」羽三道，「你耽误了她的终身，毁了她的幸福。」周娘望着他，眼里满是失望：「你是在为自己辩解吧？我一旦成仙，你的欲望便从此终止了。」「容我想想吧。」羽三道，「三日后答复你。」当晚，羽三回家后，将此事与妻子杨氏说了，杨氏闻言，劈头就骂羽三傻，这事还需要考虑吗？她就是一个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完全可以用捉妖师的身体牵制并要求她，索取我们自己以及孩子的美好生活，如果她走了，你还剩下什么？你现在拥有的将成为海市蜃楼，什么都不会剩下。羽三无言。他的内心终归是善良的，猫妖的确与人无害，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人间修行罢了，如果一味地缠着她不放，无止无休地索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是他也得承认杨氏说的是对的，没有了猫妖，他们还会剩下什么，今后的日子将如何维持？你为了成全别人，却不顾家人的死活，不想孩子的未来，这不是傻是什么？次日，羽三去找师父解惑，师父与他说，捉妖是捉妖师毕生的使命，更是坚持努力的方向，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努力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成功，所以这世上多是平庸之辈。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捉了此妖，你便功成名就，天下所有捉妖师都要对你刮目相看，莫非你想要放弃吗？羽三明白了，原来是他太天真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问题还需要向人讨教吗？当天晚上，他闯入周娘院中，一把推开闺房的门，只听里面有人惊叫一声。羽三打眼一看，朝周娘喝道：「今日我要收了你，认命吧！」刚要动手，只见那周家小姐惊恐地道：「你是谁？」羽三愣住了。我是谁？是想要出人头地的捉妖师，还是为了生计奔波的男人？他看着周家小姐，蓦然地嘿嘿一阵怪笑，猫妖离开了周娘的身体，不辞而别，是不再对他抱任何幻想了吧？或是对人类的贪婪彻底失望了，宁愿永世为妖，亦不想在人间纠缠？总之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一场梦，一场浮华而不切实际的梦，既然是梦便终归是会醒的。羽三失魂落魄地从周家院中纵跃而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遗憾，如果从头再来，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Ǩ:1]妖怪不像上卷所说的神兽一样，在流传过程中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应龙，他的地位是固定在那里的，无论故事本身怎么变，都无法改变他在神兽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即便是天狗这样的神兽，版本虽然多，却也万变不离其宗。而妖怪则不同，妖怪的变化可谓是千变万化，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狐妖，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种狐妖，没有一种统一的说法，更没有统一的版本。猫妖也是如此，自古以来，关于猫妖的故事数不胜数，各有不同。不过好在猫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种动物，各个时期的爱猫者也不在少数，所以无论猫妖的故事版本如何多，本质却是没有变的，那就是绝大多数猫妖都可爱，不害人。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猫的爱护，相传猫有九条命，本文的九尾与九命之说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清代的《夜谭随录》里记载了一则猫会说人语的故事：「永野亭黄门为予言，其一亲戚家，喜畜猫，忽有作人言者，察之，猫也。」《坚瓠集》写过一只猫妖：「金华猫，畜之三年后，每于中宵，蹲踞屋上，伸口对月，吸其精华，久而成怪，入深山幽谷，朝伏匿，暮出魅人，逢妇则变美男，逢男则变美女。」说它是吸日月之精华，久而成妖。《履园丛话》则写了这样一只猫：一日猫眠榻上，有问其能言否，猫对云：「我能言，何关汝事！」主人问它能不能说话，没想到那猫果然开口了，说：「我能说话，但关你什么事？」是不是很骄傲的样子？本篇故事写的只是万千故事里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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