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慈善文化观——从扬善到留善

汤敏：可持续慈善文化观——从扬善到留善

2023-04-21

一、可持续应成为高质量慈善文化的核心追求

在过去四十年的经济社会高速发展过程中，不可持续现象出现在各个方面，慈善也不可免俗。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数字功夫、表面文章等通病同样出现在慈善领域，慈善事业高质量发展必须叩问可持续问题。

从热热闹闹的企业家慈善走向春风化雨的社区慈善、基层慈善，这更符合时代由人民创造，慈善同样源于人民。急功近利的慈善会进入只关注捐赠数字、慈善榜单的怪圈，陷入疲于奔命搞活动，活动结束冷冷清清的繁荣假相，慈善也是一剂温柔的毒药，就像醉卧温柔乡一样，体验虽然美好，但会慢慢死去。

所以我们过去重视的评奖式、榜单式、活动式、宣传式慈善文化载体走向更绵长、更平和的慈善文化载体。人们过多追求在慈善事业中扬善，本就与真挚的慈悲心不相符，“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此言虽然极端，但“施恩莫念、受恩莫忘”的行善心态才是大道。要让慈善变得不那么喧嚣、表面、浮夸，而走向更淳厚、更平静，这也是对慈善家人性升华的帮助，成就更高尚的人格。多少血的案例也说明，过于喧嚣地包装慈善家，最终也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以扬善的形式弘扬慈善文化，取而代之是留善的方式来长久地传承慈善精神。“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需求万世名”，延长慈善家们的历史追求，也就不会这么急功近利、急于表现，在传统中国里，对乐善好施、嘉言懿行的各种大小善事，大家刻芳名碑、立功德坊万世留念，不论善大善小，他们的名字都和这个地球永恒关联着，可以小到只为修桥捐了块砖，也可以大到如孔子般立祠供奉。

用留善的方式取代扬善，来调节出一个从容、平和、可持续的慈善文化观，虽然手法很传统，但正因为传统，说明了经历世世代代人的验证，剔掉其坑人的糟粕，留下其中璀璨的智慧。

 二、以慈善文化为内核的商业文明、政治文明

从事公益慈善创业与研究十余年，我笑谈，我应该是实践派里文章写得最多的，也是写文章人里实践最猛的，在实践和写文章两类人里，恐怕又是跑步最快的。这些多元的社交圈子，让我体会到，公益慈善不可能成为社会的主流，也不能成为社会的主流，能有2%的人口从事公益慈善事业就已经很不得了，那98%的人口还是要在名利场里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这2%的人更像是个催化剂、是触媒，去影响和感染那98%有一颗向善之心，所谓政治向善、科技向善、商业向善、金融向善等等。“大慈为政、小慈为善”，真正要有一个健康安全的社会，靠这点鸡毛蒜皮的捐赠恩惠，是南辕北辙的。

既然公益慈善是社会向善的催化剂和触媒的定位，这就好像酿酒的酒曲、发酵的酵素，对它们的评价应该是越少用量酿出的美酒越多，说明酒曲越厉害。也就是说如果哪天公益慈善事业中，仅1%甚至更少的人就能把这个社会感化得良善，这才说明我们的公益慈善是有效是高质量的。

因此，我们要放弃靠做大公益慈善行业自身去改造社会，而是要走出去像个布道者、传教士、教练员，去帮助官员们形成正确的执政向善价值观和方法，去教会企业家如何有效地行善。在当下社会，不论官员还是企业家，他们对行善的认识总体是肤浅的，还停留在好人好事、慷慨解囊这样的层次，抛不掉无私大爱的自豪感，并且官员和企业家在面对慈善人士时，还有天生的优越感，加上慈善人士自身的不自信，导致这样的触媒、催化工作做得很不好。

这种心态下成长起来的官员和企业家，公益慈善成为了他们新型的炫富弄权手段，对他们的身心灵也是很大伤害。如何给这些官员、企业家等精英人士传递一个平和、从容的慈善心态，是慈善文化当前要勇敢地迈出这一步，走出去，去面对金主，既要让他们慷慨解囊，更要教会他们健康行善，不要让行善毁了他们本该平静健康的内心。

 三、慈善文化的根在基层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慈善事业总体是向上看和向钱看，也就是根据政策在行动或者根据金主在行动，很少向下看，往基层看、看向群众是怎么行善的，群众有哪些积德行善的需求？群众积德行善过程中还有哪些困难？还有哪些制度障碍？这些问题都是相对无人问津的。在当前这个需要深度挖掘社会内生活力，需要精耕细作的时刻，好吃的果子都吃了，好割的韭菜都割了，好劝募的大金主也募了，我们是该去啃点硬骨头，去看向我们的群众，他们在行善过程中有什么困难，怎么帮助他们互帮互助。

党在这个节骨眼提出“大兴调查研究”的政策倡导，也正是此意，走向群众，会发现群众的行善洪流是那么巨大和可爱，他们的形式虽然很草根，但是生命力异常顽强。用一个红榜做公示、用一个微信群收捐款、用一块芳名碑搞表彰，看起来很老土甚至不合规不合法，但很有效，润物无声地帮了很多人，解决了很多公共事务。大象固然庞大，但是在蚂蚁军团面前，同样不堪一击，相信群众的力量，相信草根的力量，这是我们党最大的法宝。

群众们行善过程的不合规不合法，更多不是群众出了问题，而是法规出了问题，是法规不能适应群众丰富多彩的行善需求，是想什么都管却力不从心的霸蛮行为。我深耕基层慈善这十来年，希望政府更多去调研他们、去向他们请教取经，不能只是搞论坛开表彰会，这样看不到他们的精彩。面对基层慈善，该松绑的要松绑，政府也要承认自己的能力边界，注定管不好的就干脆别管，让他们自治看一看，说不定没有政府插一杠子，人家管得出乎意料的好，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虽然说少管不帮倒忙，但这不等同于不作为，基层慈善需要政府搭平台，帮助他们建组织，提供必要的支持和鼓励，我相信，把基层慈善做好，比当前喧嚣的企业家慈善、明星慈善、官办慈善的能量大出100倍不止。

 四、传统中国慈善文化的启示：芳名碑与功德牌坊

最后，我把我在古村里经常看到的留善慈善文化的设施分享一下，主要就是芳名碑和功德牌坊。我所保护和研究的古村落少则两百年以上，多则上千年，所以其中的社会智慧应该说是比我们在改革开放后这几十年的智慧，要厚重和富集很多。虽然我们的生活现代化了，但我们仍旧还是会面对人性中的很多老问题，行善就是个老问题。我越发觉得老祖宗留下的中国式慈善有非常博大精深之处，套用时髦的中国式的提法，我觉得我们可以自信地提中国式慈善，在我看来当下最大的一个转折就应该是从扬善走向留善。

芳名碑和功德坊就是这样留善的设施，无论善大善小都有这样的荣耀，让人们把眼光放长，把心态变平和，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我由衷期待深圳能成为新时代为善留善的先锋城市，当然我只能期待，当然我也一定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个城市会开这个风气之先，不是深圳或许是广州或者杭州等等，总归谁开都是好的。

最后写了个小八句结束我今天的发言：

扬善之事不足取，留善之事更可为。大鸣大放不足取，细水长流更可为。急功近利不足取，水滴石穿更可为。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