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剧《有生之年》火了，已经有媒体称它为2023年“最佳台剧”。
它的火，似乎有迹可循。
首先是阵容豪华：
主演是有“台剧定海神针”之称的吴慷仁，还有郑元畅、张榕容、杨贵媚等熟面孔。
当然更多人提到的，是制作人林心如。
这几年她转型幕后，制作了《华灯初上》《模仿犯》等口碑颇佳的剧集。
此次作为《有生之年》制作人，更豪言要打造下一个台剧巅峰。
除此之外，《有生之年》的故事，也有爆的潜质，有人概括为一句话：
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决定去死。
还有人把它称为：男版《俗女养成记》。
但看完12集我却发现，它的主题不只是失意的中年男人这么简单。
它和《俗女养成记》的区别，也不仅在于角色的性别。
《有生之年》中的高嘉岳，是一个现行社会评价体系中彻底失败的男人，在与家人的互动中，重新寻找活下去的勇气。
但就是在这样失败的中年人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对东亚式家庭价值观，和对成功为唯一评价标准的人生观的背离。
01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高嘉岳都是一个失败的男人。
当他决定自杀时，有多惨呢？
他41岁创业失败，赔掉了半生积蓄，还有妈妈借的100万新台币。
相处了12年的女友怀孕了，孩子却不是他的。
情敌顶掉了他的餐厅，顺便顶掉了他的女友。
还要在伤口插上一刀，问他：
“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
重重刺激之下，他决定去死。
潜到海底，脱下氧气面罩。
但看到海龟，他突然想起：万一，海龟吃到这些塑胶怎么办？
这样死，岂不是太不环保？
就为了这个理由，他决定先不死了。
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也因为永远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不顾及他人的想法，他无法和家人共处，已经好几年没回去。
但既然决定去死了，他打算临死前再回去见见家人。
本来以为没有了他，家人也会过过得不错。
但回到家才发现，他们也过得乱七八糟。
爸爸妈妈还是整天吵吵闹闹。
爸爸精神出轨，喜欢一个女护士，整天嚷着腰痛，找借口去医院找护士。
妈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把老爸赶出了卧室，两人已经分床睡了好几年。
二弟一辈子都在维系父母破碎的婚姻，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而活，却从未追寻过自己的音乐梦想。
三弟被拴在家里的早餐店，三十多岁还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这正是《有生之年》的一个重要主题：传统东亚家庭的问题。
在这样的家庭里，家人们互为羁绊，每个人都为了家庭牺牲自己，但好像也都过得很不开心。
父母为了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庭，过不下去也不会真正提出离婚。
子女有自己的梦想，但为了实现父母的期望，却永远不会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正是因为受不了这样家庭的束缚，生性爱自由的高嘉岳，才会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乡，只身到外闯荡。
但如今，生意失败，情场失意的他，是否正证明了父母的约束和规训才是对的？他所追求的自由，根本就是徒劳呢？
02
表面上看起来，高嘉岳的失败印证了传统东亚家庭的正确：
它虽然不能保证你过得开心，但至少保证了你不会跌出它为你编织的安全网：
它维持表面的和平，家人们互相支持、互相牵绊。
就像高嘉岳那个帮父母经营早餐店的三弟。
虽然不快乐，父母总是为他安排一切。
但至少，他不用担心失业。
年纪到了，父母还会想办法帮他相亲——尽管他早已有了女朋友，只是怕妈妈不喜欢，一直不敢告诉家里。
但这样的家庭之网，让你安全的同时，却也束缚你着你的自由，久而久之，你甚至会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久不在这张网里的高嘉岳，正是作为一个破局者，用谁都想不到的方式，拯救了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
他劝吵了几十年的父母趁早离婚，各自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他劝二弟别再当个孝子，也该为自己活一回。
他劝三弟，别再一辈子窝在早餐店里，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把爸妈不认可的女朋友，勇敢地带回去见父母。
回头看，高嘉岳提供的这些解法，可能也只有一个“失败者”才能想到。
因为只有一个失败者，才明白承认自己的失败，可能反而活得更轻松。
婚姻不幸又怎样，家庭不和又如何？
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失败的高嘉岳，反而比这个家中的任何人都更加成熟。
也是由于他的这种“失败者”疗法，他的家庭反而意外地变得更加和谐。
他的父母离婚了，但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弟弟娶了母亲不认可的女人，但不认可又怎样呢？
母亲最终也接受了，婚姻还是要孩子自己做决定。
03
《有生之年》对东亚式家庭的呈现，仍然是带着温情与敬意的。
它没有彻底否定东亚式家庭的结构性问题，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留下了家人之间的情感、支持和责任的纽带，但去掉为了家庭，牺牲小我，维持表面和谐的虚伪。
这样有所保留的揭露，或许是因为主创们明白，延续千年的家庭传统，将其完全抛弃是何等的艰难。
但除了家庭，《有生之年》的另一主题，则是对“优绩主义”的彻底否定。
所谓“优绩主义”，正是我们都非常熟悉的“成功观”：
它让人相信，无论是谁，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获得成功。
这样的价值观，似乎鼓励每个人都努力奋斗。
但相对地也把失败的责任，完全归咎于个人。
一个失败的人，会被认为他不够努力或者能力不足。因此，失败是他应得的结果。
但“优绩主义”忽视了，一个人能否取得成功，除了个人因素之外，还有许多外在的因素在起作用。
比如说，一个人出身于城市还是农村，决定了他能接受什么水平的教育，更决定了他考上大学的可能性的大小；
一个人出生于小康的知识分子之家，还是父母忙于谋生的贫困家庭，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从小会培养成什么样的习惯和性格；
而这些性格和习惯又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在未来能否适应高速发展的社会…
所有这些因素，都和个人的努力与否一样重要，有些时候甚至更加重要，共同决定了一个人能否获得成功。
对“优绩主义”的反思，也在于看到，一个人在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和失败，并不能定义一个人的价值。
高嘉岳最终也在与家人的相处中，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正如他在那封早前准备的遗书中所写的：
“有生之年，能长这么大，算不错了。”
一个人活着，不一定是要为了成功。
仅仅是努力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04
回过头来说，对普通人和边缘群体的关注，对主流价值观的批判与怀疑，正是这些年来台剧遥遥领先国产剧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我们的国产剧，还在沦陷在“性缘脑”中：
不论是仙侠、古偶，还是都市、职场题材，都要拿甜宠剧情来撒糖；
台剧已经开始将目光，投向了社会的各个层面：
不论是《华灯初上》中夜总会里的女性，或是《我们与恶的距离》中枪击犯的家属，还是《八尺门的辩护人》中的外籍劳工，或是《有生之年》中失败的中年男人。
这些通通都是不会出现在国产剧中的角色。
而台剧对这些角色的挖掘，打造了一部又一部的经典。
另一方面，当台剧在价值观上，已经开始批判害人不浅的“成功学”，反思东亚家庭对人性的束缚；
回头看我们的国产剧，一眼望去，要不就是油腻的霸道总裁，要不就是鼓励奋斗、推崇成功的励志故事；家庭剧中，更是无法脱离团圆的窠臼。
从这些方面来说，我们落后的不止一点半点。
最后，谈到台剧和大陆剧的区别，让我想起这次《有生之年》在大陆平台播出时的删减。
从删减的部分，就能看出我们的差距到底在哪。
第一集女友和高嘉岳提分手时，高嘉岳试图用性来挽回关系。
情到浓时，发现保险套用完了。他二话不说，冲去商店买。
原片中，高嘉岳在柜台还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挑选。
这段戏不仅是密集的笑点，更体现了高嘉岳这个人的不着调。
但到了大陆版中，这些全都不见。
整段戏被剪得稀碎，只剩下女友突如其来的一句：我怀孕了。
你说去掉这段戏对全剧有致命性的影响吗？好像也不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但一叶知秋，一部剧，如果连看到“保险套”三个字都像看到鬼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又何谈看见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更何谈看见那些不那么主流的，边缘群体的生活呢？
往期文章：中国电影，趴下了吗？
微信&微博：局外人看电影
顺手点赞|在看，谢～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