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世界性的帝国：唐朝》 导语

各位好。今天我们终于读到了唐朝。我们从小读历史，对唐朝的印象都是它的国力强盛和文化灿烂。但唐朝二百八十九年的历史中，除了最初一百年的所谓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之外，其余大多数时间是处在战乱，割据，党争，宫廷阴谋和激烈的改革调整之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宁静祥和。在这一卷里，作者的关注焦点也不是唐朝的强盛，而是这三百年间发生的一系列重要变革，以及这些变革对整个帝制中国历史所起到的承上启下作用。我们先来听听作者给这一卷写作的导语。

大多数中国人都把公元六百一十八年到九百零七年存在的唐王朝视为中国帝制时代政治与文化发展的高峰。唐帝国的疆域之大，仅次于清王朝，它是一个通过宗教，文字，经济和政治制度联系在一起的东亚世界的中心。此外，唐朝的诗人们还创作出了中国传统文学中最优美的诗篇。但唐朝也是中华帝国的一个转型时期。这个王朝在历史上之所以重要，也正是因为它从开始到结束，始终在发生巨大的变革。

唐朝前期强大的军事力量和灿烂的诗歌文化被中国人歌颂至今。但是在8世纪中叶发生一场激烈的叛乱后，帝国政权并没能重振雄风。而在唐朝之后中华帝国的历史上，北方游牧民族在多数时期控制了全中国或至少是其北半部。因此，唐朝被有些人称为所谓最后一个强大的“中华”王朝。

对历史学者，特别是西方的历史学家而言，唐朝后半期比前半期更能引发研究兴趣。以756年“安史之乱”为标志的历史断裂不仅对王朝命运而言，对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个轨迹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日本历史学家内藤湖南主张，从唐到宋的长期变革就是始于8世纪中叶，它标志着中国从“中古”到“近世”的转变。“安史之乱”后，旧有经济、军事和社会制度的被废弃、帝国文化地理的重构、与外部世界关系的扩展，以及新文学艺术形式的出现等等，都是晚期中华帝国开始的前奏。

这一变革的第一个要素，是对一系列汉朝制度的废弃。唐朝建立之初，官方土地制度执行的还是传统的均田制，朝廷周期性地将国有土地分配给农户耕种，并根据固定标准从农户那里征税。而军事方面的制度则是把游牧民武装和世袭军户组织成拱卫都城长安的府兵。在城市内部，政府设置了有围墙的里坊，贸易活动被限制在专门的市场里。整个社会仍然被少数门第最高的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所统治。

但是，所有这些传承下来的制度在王朝的后半期都逐渐被终结了。伴随着日益增长的商业化和城市化。在“安史之乱”后，国家放弃了前期控制土地所有权的努力，并且在很大程度上用募兵制取代了以家族为组织基础的府兵制。在城市里，对贸易的空间管制被打破了，喧闹的街道上，商业设施和居住区混杂在了一起，形成了新的城市生活模式。在乡村，新兴市镇纷纷成长起来，由新兴的中间商阶层所掌控的农业商业化体系逐渐形成。与此同时，精英家族通过科举制度，将自己的地位和生活与国运紧密相连，但最终他们也随着唐朝的崩溃而消亡。

向晚期中华帝国转变的第二个要素是新文化地理格局的出现。在汉朝结束到隋朝兴起之间的几百年里，几个南方政权已经大规模地开发了长江流域以及更南的地区。沼泽低地被排干后，这一新开发的降水充沛的区域，开始获得比黄河流域更大的农业生产能力。而长江也更适于大宗货物的漕运，这有利于跨地区的贸易发展，还促进了地域之间的分工。除了对自然水道的利用之外，开挖大运河是隋朝最大的成就，通过大运河可以把以大米为主的粮食从遥远的南方运往都城长安。虽然唐后期的南方人口仍旧略少于北方，但“安史之乱”后政府丧失了对黄河流域大部分地区的控制，导致长江流域逐渐成为帝国的经济中心与主要财源。从这个时代开始，基于战略原因将首都设在北方，同时控制着经济上更为富庶的南方，这样一种地理格局成了晚期中华帝国各个朝代的常态。

转变的第三个要素是唐朝的商人重构了与外部世界的贸易关系。在北方和西方，唐代中国继续和游牧部族打交道，沿着古“丝绸之路”，唐朝断断续续地持续着跨境贸易。但真正推动晚唐对外贸易发展的是南方大量的天然港口。除了之前几百年就已经开展的与朝鲜半岛和日本的贸易活动之外，唐朝与东南亚、印度和波斯湾地区之间的大量新兴海上贸易活动也得到了很大发展。这一海上大宗商品贸易把中国和一个新生的世界经济体系连接了起来。新的商业机遇也引来很多胡商定居中国大城市，同时也促进了中国人向东南亚和更远地区的移民活动。

城市里不断增长的商业化氛围促成唐代第四个转变，即重要的新文学流派的出现。王朝前半期，文学创作的顶点是以王维、李白和杜甫为代表的诗歌黄金时代。文学艺术创作的中心从浮夸、造作的宫廷诗风 转移到关注城市中的现实生活。这也让初唐的诗人们拥有了更大的创作自由。到了晚唐时，诗歌的创作范围继续扩大，长安等地的妓院和娱乐区中也出现了描写城市生活中喜悦和悲伤的新流派。

在同一时期，一些作者还把散文发展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学形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儒家学者兼哲学家韩愈等人，他们大多被从都城贬至地方，并在那里度过了很长的岁月。在唐朝最后一个世纪里，作家们开始创作虚构的传奇故事，以此来探索唐代的男女关系和他们的内心世界，这也成了文人们在日益复杂的世界里的一种自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