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纪录片《我的诗篇》像一支火把伸进了陈年喜的矿洞世界,我们才得以看见那漆黑的洞壁上都被雕凿出了怎样的纹理。
从1999年成为爆破工开始到2015年因病休业,陈年喜似乎一直生活在地下,一面用手挖掘黑暗,一面用诗歌洗刷渗入身心的硝烟和矿粉。“十六年的矿山生活,身体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从另一方面讲,这样的经历也增添了生命的历练和厚度。”爆破工作让陈年喜的身心承受了诸多伤害,但也造就了他诗歌语言的独特性,以及如岩石般顽强的个人意志。
他敲击岩石,用石头的炸裂,来替代内心无声的爆裂。但比起这些坚硬的石头,更难对付的是生活,即便生活的弦拉得再紧,再细,也不能允许它说崩就崩。
如陈年喜所言,“要炸裂但是还不能炸裂,我们写一点诗歌,也能传达我们对生命、对生活的一些想法。”诗歌成为了一种想象的炸裂,每写一首,就是在漆黑的生命矿洞里炸出一阵火光。
他深谙“地下生活”的危险性,“我们巷道打得越深,越看不到光明。”死神就匍匐在地上,随时要抓住你的脚,即便再精确的机器运算也会有出错的那一刻,其实,我们也都生活在对死、对命运不确定性的恐惧之中,而爆破工作放大了这种恐惧,将人推向生死一线之间的旋转门。陈年喜在日日背负这种生死难料的命运时,也被反向催生了更强的“生”的毅力,“我们的生活真的就像走夜路一样,走夜路你就大声歌唱。”正因为一切都无可掌控,他遂将通身剩余的气力都聚集到那些诗句上,敲凿诗句正如敲凿岩石,要击碎一层层现实的岩壁,要在石头里凿出花来。
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人的意志如何与生命的重负撕扯,诗歌如何作为无声的斧子,砍向压迫人尊严和自由的枷锁。长久以来,陈年喜的诗歌生命都像被厚雪覆盖的洞穴为人所不知,无数次炸裂的声音也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从外面看,只有时间在无力地增加着,像落了一冬又一冬雪的山头。
每天看到远山上的雪落雪融,看到人们骑着毛驴在茫茫戈壁上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走,要去哪里。但这种寂静是有声响的,翻读他的诗集《大雪茫茫》,十几年的爆破生涯化成诗,如雪片片落下,轻无声息,但读毕后,心又如经历了一夜大雪,他的诗歌里盛放着震耳欲聋的寂静。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要像坚忍的土地般,等待一生的雪落满,再忍耐它被踩脏,被阳光吃净,最后彻底消失的必然命运。但雪融雪落,也并非了无痕迹。那些撼人的无奈,那些静默的时刻一生也不会从我们心里消失,如陈年喜所写,“一场大雪从山顶落下/落满我的骨头/从此 再也没有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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