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从改革到衰落 之二
辽的衰落和金的兴起
当宋朝社会为改革辩论得天昏地暗之时，辽国却在效仿汉人的教育模式。辽兴宗多年来一直把长子耶律洪基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他让儿子接受汉式教育，传授他汉人的生活方式。耶律洪基在1055年继承皇位，是为辽道宗。在长达46年的统治期间，道宗强化了科举考试制度，建立了国子监，尊崇孔子和其他汉人圣贤。与辽的部落传统相反，他坚持让官员们在朝廷上穿戴汉式衣冠。同时还加强了帝国的中央集权。
但在另外的一些事情上，道宗的判断往往出现问题，因为他性格多疑，宠信佞臣，并且很容易相信朝中的诽谤言论。继位刚刚六年，他就下令绞死了一位忠诚而有才干的官员——萧阿剌。接着便是他的皇后宣懿yì——辽国著名的女诗人和音乐家——因为被诬陷与人通奸，也被道宗下令赐死。更大的冤案是他的太子被诬陷谋反，于是太子先是被废为庶人，然后全家被道宗指派的杀手行刺而死。受到皇帝宠信的耶律乙辛在上述阴谋与暗杀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但皇帝最终发觉了此人的奸诈行径，于1083年将他处死。
耶律乙辛死后，朝廷总的气氛并没有很大的改变。道宗也于1101年2月12日去世。但“他的帝国仍然国力强盛，内部稳固且安定，并且受到周围民族的尊敬。”
死后被追谥为天祚帝的耶律延禧是辽国最后一位皇帝，于1101年他祖父道宗去世后继位。他上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向已死的耶律乙辛及其家族，还有他手下的政治派别展开报复，对这些人掘坟鞭尸，没收财产，并将这些财产分赐给被耶律乙辛害死的人的后代。那些和他祖母、父亲、母亲之死有关的恶人都遭到了惩罚。除了满足自身强烈的复仇欲望外，他还沉溺于长途狩猎探险，多次招待宋朝来的使节。除此之外，他统治前期可谓毫无成就。
天祚帝继位之初，辽与女真部落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女真的名称首次出现在中国史书上是在903年。他们最初生活在阿穆尔河以南。926年后他们开始定居在满洲平原和松花江沿岸一带。到11世纪时，女真部落分布在了南到高丽王国、北到阿穆尔河、东到日本海之间的区域内，他们分为三大部族：熟女真、归顺的女真和生女真，生女真也被称为“野人”女真，即未开化的女真人。
在生女真中，有一个完颜部落生活在松花江流域，他们远离辽和汉人文明的影响，是100多个生女真部落中最强大的一支。女真人在完颜部落的领导下开始联合起来对抗辽国。12世纪最初的10年，女真完颜部拥立完颜乌雅束为首领，建立了国家，以靠近今天哈尔滨的上京为首都。辽国统治者授予女真首领以节度使的称号，但总是很粗暴地对待他们，要求他们进贡珍贵的毛皮、珍珠和狩猎用的猎鹰。女真人多年来忍受着许多羞辱，例如到访的契丹人对他们颐指气使，把他们的未婚女子掳到妓院做“慰安妇”。但女真人自己也做了不少令自身蒙羞的事情，例如女真上层中的已婚女性甚至会放纵地进行滥交。
1112年初，辽天祚帝巡行到混同江，出席了当地的“头鱼宴”。席间，来自千里之外的女真首领被要求向皇帝祝酒表示敬意。于是，大家都喝醉了，天祚帝又命女真的首领们依次跳舞助兴。但是，完颜部的首领阿骨打却拒绝了跳舞。之后，天祚帝私下对其枢密使萧奉先说，他不喜欢阿骨打，想把他杀掉。他担心这个身材高大、仪表不凡的家伙将来会引发麻烦。萧奉先劝皇帝不要这样做，他认为阿骨打的冒犯只是一个失礼行为，能对强大的辽国构成什么威胁呢？假如阿骨打和他的家族当年被诛杀了，辽国的灭亡可能就会再推迟几年。
阿骨打是乌雅束的弟弟，1113年被推举为部落首领，并开始挑战辽的军事统治地位。1114年年末，阿骨打的军队进攻了辽国皇帝多年来召见女真首领们住的宁江州驿站，辽军遭到毁灭性失败。1115年，阿骨打称帝，建立金朝。他仿照辽国以辽水做国名的先例，将他的王朝以女真祖先世代居住的安出虎水来命名，“安出虎”在女真语里是金子的意思，因此王朝的国号被定为“大金”。
此时辽国内部矛盾重重，朝中发生了多次企图废黜天祚帝的谋反，地方上也是叛乱频仍，这些都导致皇权被极度削弱，也使辽国上下没有信心也没有力量遏制金的发展。1122年年初，辽军在金的攻击下一败涂地，金朝昭告天下自己才是契丹帝国的正统继承者。其后三年中，辽往西撤退，尽量避免和金军接触。也是在1122年年初，辽国的耶律淳罢黜了天祚帝，自己称帝即位。天祚帝远避西陲。同年夏，耶律淳暴毙，其妻萧德妃掌控了辽帝国残余的疆土。她投靠了避居于帝国西部的天祚帝，天祚帝重掌权力后，恢复了他曾经推行的恐怖统治。萧德妃也在1123年以不忠之罪被处死，其命运与她曾加之于别人身上的一样。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死于1123年，没能活着看见自己开创的事业取得最终胜利。其弟吴乞买继位为金太宗，继续着对邻国的无情进攻。1124年，他与西夏签订和约，西夏承认了金的宗主地位。1125年，辽天祚帝在今山西应县附近被金军抓获。金太宗封他为“海滨王”来羞辱他。这个封号暗含“东海王”之意，这是辽于1119年曾赐封给阿骨打的头衔，但当时阿骨打拒绝了这个封号。尽管强大的辽国灭亡了，但在偏远的西部地区契丹王朝以西辽之名又延续了一个世纪。
北宋的灭亡
北宋的第七位皇帝宋哲宗喜怒无常，优柔寡断，他8岁即位，共在位15年，于1100年2月23日驾崩。他的遗孀向太后扶持神宗的第十一子端王赵佶即位，这就是后人熟知的宋徽宗。在决定帝位人选时，朝廷没有采纳宰相章惇的警告。章惇认为：“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徽宗继承父兄之业后，决心进行一场严厉的改革。但他做出了错误的任命，重用了平庸而腐败的官员蔡京和宦官童贯等人。这些奸佞之臣只是想取悦皇帝，牟取私利。蔡京声称自己是王安石的继承者，他参与并起草了一份诏书，这份诏书把反对变法的官员贬斥为“奸党”，并把他们排挤出政治中心，导致数以百计的反对派官员惨遭流放和贬谪。这种做法削弱了北宋的力量，并加速了它的衰落。
宋徽宗将采取激进的外交政策视作实现其雄心的手段。目睹了辽金之间的冲突和辽帝国的衰落，他渐渐相信自己也有机会从辽国手里收复丢失已久的燕云十六州。大臣郑居中强烈劝阻徽宗不要与女真这样的“犬夷”结盟攻辽。
1117年至1123年，宋金的使节频繁往返于两国间进行谈判，试图结成反辽联盟。徽宗没有意识到，在最近几年间，蛮夷间的势力对比已经发生剧变。而金人也发现，即使没有宋的帮助，自己也能独自夺取燕云十六州。1122年，金军果然独自击败了辽军，控制了华北。然而，即便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宋朝还是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
徽宗作为一国之君是失败的，但是他在美术、艺术品收藏与鉴赏、书法、诗词、传统医药等方面却成就突出。他还是宫廷音乐、朝廷礼仪和教育的改革者。此外，他沉迷于道教，甚至想象自己是得道仙人。他的宗教顾问给他推荐了一套宗教思想体系——神宵派道教。这个教派把徽宗的形象放置在道观中作为偶像来崇拜。
徽宗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用于修建宫殿、园林，并大办宗教庆典。其中一个著名的事例是他下诏在开封城内修建一座规模巨大的奇石花园——艮岳。徽宗打算使艮岳一园多用：既能展示宋朝的富庶与繁荣，也可以做幽静的休憩场所；既能体现万事万物生死有机融合的理念，又能体现神宵派道教的根本教义。徽宗认为，神仙随时可能从天上降临艮岳，他们会很感谢皇帝建造的这个人间仙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自比仙境的艮岳，景貌上模仿的只不过是人世间的杭州凤凰山。
艮岳于1117年开始设计，1118年1月开始建造。完工时周长有5.59公里。令人印象最深的山顶有138米高，是开封城各处都可以看得见的地标。园林由精美的假山、石桥、瀑布、溪流，以及大量的亭台楼榭构成。这些建筑有的位于高耸的岩壁间，有的深藏于竹林之中，此外，还有数千种采自帝国各地的奇花异木位于其中。这些美轮美奂的景观象征着一个理想世界，一个圣境，一个值得神仙降临的仙岛。令人无法想象的是，这样的仙境竟能坐落于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中。
徽宗无疑是把这个园林当作了他德治的象征，但普通百姓并不这么看。为了建造这个独一无二的景观，成千上万的人被迫为运送花石纲服劳役。在臭名昭著的“北宋六贼”之一朱勔miǎn的统管之下，花石纲很快就成为中国最有权势但也最遭人憎恨的一个机构。这个机构负责从帝国各地收集奇花异石，运送到京城。他们无视花销，也无视一路上的自然障碍，经常没收民间的车辆船舶来完成任务。1120年，在江浙一带爆发了反宋的方腊起义。起义的一个口号是要求废除给予辽和西夏的银、绢岁贡，另一个口号就是要求结束导致民怨沸腾的花石纲。因为担心叛乱会漫延到其他地方，朝廷宣布废除花石纲，并将朱勔撤职。同年5月，方腊起义最终被平定，朝廷为此损失了大约7万名正规军。但战事一结束，皇帝又下令重新组织花石纲，规模相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1123年1月，万寿山园林完工，而四年之后女真军队就包围了京城。
1123年，宋、金两国首次同意正式交换盟书。阿骨打的金国只用了10年时间，就获得了宋的正式承认，并取得与对方同等的地位。宋朝承诺每年给金国绢30万匹，银20万两，外加100万贯钱——这些岁币对女真战时经济的稳定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与宋朝的期待相反，1123年不但没有成为和平的起点，反而开启了之后20年间宋朝与辽金之间不断的战争，使北宋王朝危如累卵。
1123年，阿骨打死后，其弟吴乞买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决定继续向南推进，横扫宋帝国的北部。女真人于1125年秋撕毁和约，展开对宋朝的全面进攻。凶猛而训练有素的女真骑兵沿着旧的贸易路线兵分两路进入今山西和河北境内。东路军由金国皇帝的弟弟完颜斡wò离不率领，直接奔袭宋朝京城；西路军由完颜宗翰统率，进攻太原。
宋朝政府被这次进攻打得措手不及。为了保护百姓，也可能是为了保护他自己，徽宗做了最后一点努力，他在1126年1月18日退位，由他的儿子赵桓继位为宋钦宗，年号靖康。在1126年初的寒冬里，金军跨过黄河，包围了京城开封。由于找不到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来勤王，皇帝此时走投无路，只得和对方谈判，请求金军撤兵。
除了丧失对山西太原和河北中山、河间三府的控制权并继续给予金国岁币之外，宋朝此次答应的战争赔偿总额相当于数十年岁币的总和。30万两黄金、1200多万两白银、1万头牛马、100万匹绢的赔付数额将完全满足金国多年的战争经费需求。1126年2月10日，金军结束了他们对开封的包围。
这一年3月，宋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当时有一书生名叫陈东——他因公开喊出“我乃宋人”而出名，他积极主张抗金，同时要求处死应为局势负责的官员。大量的低级官吏、候补官员、士气低落的军人以及同情者群集皇城门前，总人数约10万人，他们绝望地冲入了皇宫，坚决要求抵抗。这群人成分复杂，既有赤胆忠心之士，也有孤注一掷之人，更有趁乱闹事之徒，但他们都要求朝廷改变决策。然而，此时已没有什么能改变宋朝的最终命运了。
这一年夏天，金国控制了整个东亚大陆，西夏和高丽都向其称臣。宋朝此时国力极为衰弱。徽宗开始重新思考其抉择，他罢免了造成灾难性局势的官员，其中就有蔡京、童贯、朱勔和王黼fǔ。至这一年年末，被认为应为王朝崩溃负责的“六贼”都已被处死。
金人认为宋军软弱可欺，自己不可战胜，于是制造借口再次挑起战火。年末，金军再度跨越黄河，于12月10日重新包围了开封。此时，大多数百姓已经逃往南方，城里只剩大约7万人坚守城池。到1127年1月9日，在援军无望的情况下，钦宗皇帝只得投降，并进入金人军营与对方谈判。这次入侵者提出的索要数额是此前的两倍，他们对金、银和丝绢的赔偿数额更是提出了非常过分的要求。此外，还索要7000匹马和1500名宫女，如不照做，他们的军队就要入城洗劫宫殿、官府和民居。
皇帝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负责征集赔款的官员无法按期筹集出足够的金银和丝绢。作为惩罚，金人就在开封城门前将他们处死。钦宗于3月23日宣布了退位，并和他的父亲徽宗一起被贬为庶民。
金军主力于暑热来临之前的5月撤回北方时，把宋朝皇宫中的无价之宝装了满满的1000多车——这些珍宝包括皇家艺术藏品、天文仪器、国家的九鼎、礼器、八枚皇家印玺、玉器、珍珠宝石以及后妃的衣冠——连同皇帝父子一起掳lǔ往北方。此外，女真军队还占领了92座仓库，这些仓库藏有300万块金块、800万块银锭、150万匹绢、5400万匹平纹丝绸。
一些士大夫拒绝臣服于蛮夷之人，他们仿效使臣窦鉴，并以其为榜样。当宋朝的皇帝受尽屈辱、被驱往北方时，窦鉴宣称：“生为大宋之臣，何忍以大宋宗族交与敌人！”于是自缢而死，以此表明对王朝的忠诚。
5月13日，一阵大风吹过开封城，风大得足以移石断树。徽宗和钦宗在3000多人的伴随下，鱼贯通过城南的南薰门，离开开封，被押解北行。后妃们则从北门被押送离京。成千上万的画家、工匠、手工艺人、乐师和优伶，据说约有1.5万人——也被押往金国本土。
金统治者没有赦免宋朝皇帝，但也没有让他们降格到像奴仆一样。徽宗在途中还可以继续写诗。在其中一首诗中他倾吐了自己的心声：
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
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在途经内蒙古和满洲的长途跋涉结束后，两位皇帝于1130年夏天到达黑龙江北部边境附近的五国城。金国统治者乐于羞辱他的俘虏，让他们在阿骨打陵墓的石碑前跪拜，并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钦宗的皇后不堪受辱，投水自尽。一年后，1.1万名上层家族的女性于也到达上京，她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在军营中遭到玷污或被贩卖为奴。这些女人都在远离家乡的北国了此余生，再也没有回到过中原。
在之前被派往金军大营进行赔款换和平谈判的宋朝官员中，有一位是康王赵构。在前往谈判的路上，随行军官们说服了他，与其前往金营受辱，还不如领导军队抵抗入侵者。赵构有过和女真人交往的经验。当金军第一次包围开封时，他曾做过金国的人质，差点像他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一样被俘并遭到羞辱。金人很清楚他在政治上的威胁，因此一直试图抓住他，但赵构不断地变换驻地，每次都幸运地逃脱了。1127年6月12日，赵构在宋朝的南京——商丘宣布继承皇位。
宋王朝于1127年的崩溃标志着北宋历史的终结。在北方领土全部被金国占领后，宋朝廷及其政府撤离到南方，开始了这个王朝历史的第二阶段——南宋。在1279年灭亡之前，南宋一共延续了152年。当然，所谓“北宋”和“南宋”只是后人的称谓，在宋代时并不被使用。但1127年北宋的灭亡的确破坏了宋王朝的连续性，王朝的意识形态和治国之道不得不进行重建，只不过当时并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说出来。正如从西汉到东汉经历的过程一样，1127年的“靖康之耻”对于宋朝来说，同样也是一个由盛转衰的分水岭。
（以上内容经删节整理）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