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第4章 《南宋》之二

四卷第4章 南 宋 之二

蒙古的崛起

命运似乎觉得对宋的惩罚还不够。13世纪初年，蒙古人又在北方兴起，对南宋构成了真正致命的威胁。在成吉思汗和他儿子们的统领下，不到10年间，他们就把宋朝原来的两大敌国——西夏和金都消灭了。金亡后两年，蒙古人就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了宋帝国。

蒙古人是生活于克鲁伦河和鄂嫩河流域的草原游牧民族，该地位于今蒙古国东北、贝加尔湖以南几百公里处。他们数百年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以放牧牛羊和马匹为生。但在12世纪的大多数时间里，第三小冰河期导致的恶劣气候条件迫使蒙古部落离开他们自己的传统领地，去寻找更好的草场。这不可避免地要与邻近的种族发生冲突。当他们于1139年击败金朝军队时，中国人才第一次注意到了他们。1147年，蒙古人与金朝签订战后和约，金同意进贡牛羊、谷物和丝绢给蒙古——而五年前，金刚刚和宋朝签订过同样的和约，他们从宋朝那里索要的贡品比给蒙古人更多。

铁木真，他更为人知的名字是成吉思汗，意为“坚固”“强大”或“像海洋般浩瀚”的征服者。他并非出身于有权势的定居家庭。他的父亲也速该是被塔塔尔人毒死的；他从前的追随者和家族成员都流落各处，投靠了比铁木真更有权势的人。铁木真无依无靠的寡母诃hē额仑lún也被迫和孩子们一道离开家园。《蒙古秘史》中描述了这位勇敢的女性如何带着她的孩子逃入深山，靠吃野果、树根、以及捕猎鱼和小动物为生；还描述她如何从敌人那里把自己的孩子拯救出来。

铁木真几十年来一直处于没完没了的争斗中，不仅丧失自由，还做过金帝国的囚徒。这一切他都忍受了。在艰难的岁月中，他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联盟。1206年，旧的蒙古领袖去世，各部落在斡难河召开了部落大会，所有的蒙古部落首领聚集在一起推举出最优秀的继任者。这位领袖必须击败所有竞争对手，同时需要证明他能保障各部落的利益和福祉。铁木真一直致力于建立一个种族、文化和语言上都统一的蒙古部落同盟，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他成了所有蒙古人的首领。

成吉思汗掌权后，蒙古人的生活不再依靠传统的游牧，而是逐渐靠从战争中获取战利品。他给他的人民提供了金、银、马匹、女人、俘虏和奴隶；他需要人民对他服从并保持忠诚。他认为忠诚和报复是人类关系的基础，值得信任的部落成员会得到慷慨的奖赏，而不忠者会受到残酷的惩罚。只要蒙古的军事机器继续向其邻近民族发起进攻并获得战利品，这套统治制度就能正常运转。因此，战斗、征服以及对战争的渴望成了他们终极的人生目标。

蒙古的部落结构与其军事结构密切相关，1000名战士组成95个战斗单元，其家庭成员也从属于这些单元。对指挥官的任用完全依据其在战斗中表现出的能力、效率和勇敢程度。这套竞争机制有着极大的激励作用，因为这意味着晋升并不以出身为标准，所有人都有晋升的机会。大汗视所有战士为兄弟和战友，他的军官和普通士兵都享受同样简单的食宿，这种平等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男儿斗志，也使军队更加忠诚。1227年，蒙古的军事单元数量可能已经增加到129个，大约有70万人——整个蒙古民族全民皆兵。

1209年，蒙古人加紧了对党项人的进攻，并在1211年开始入侵金的领土。1214年春，蒙古军队包围了金中都（今北京），迫使金向蒙古人进贡了500名童男童女、3000匹马，外加大量金银。那年的夏天，金朝皇帝宣宗将都城从中都迁往了他的南京——开封，40多万户居民也跟着南迁。成吉思汗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下令再度进攻中都。

中都城被围10个月后，于1215年向蒙古人投降，城中数万居民被屠杀。尸骨堆积如山，土地被尸体的油脂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腐臭味道。成吉思汗认为女真人很狡诈，他们之所以南迁，是为了集聚力量，伺机反攻。因此，对中都的屠杀就是对女真人这种企图的报复。随后，成吉思汗麾下最有才干的将军木华黎在金的北方领土，即今天的河北、河南、山西、陕西地区，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不久，契丹人和女真人的故乡——东北地区，都被蒙古人占领了。

“真主之鞭”

为了彰显自己的正义观，成吉思汗按照复仇原则来安排他的人生。蔑儿乞部族劫持过他的妻子孛bèi儿帖，他下令将该部族吞并；塔塔尔人曾杀害他的父亲，他下令杀死所有塔塔尔部族的男子。受他报复、惩处的人和城市还可以列出长长一大串名单，他们中有很多仅仅是因为和冒犯成吉思汗的人有家族关系、朋友关系或部族从属关系。他的报复果断而迅猛，常常毁灭城市，屠杀平民，杀人数以万计。

这个阶段，成吉思汗的进攻对象集中在中亚草原附近的富裕城市，它们大多散落在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旁，因为先前战事频仍，国力疲惫，这些城邦国家根本无法抵抗蒙古人。此外，他们所处的草原也更易于受到攻击；而南宋幅员辽阔，稻田不易于骑兵策马驰骋，因此仅靠杀戮和暴力是无法征服南宋的。

蒙古人的恐怖名声传播得比他们骑兵行进的速度还要快，蒙古指挥官宣称：在他们行军路线上，城池居民获得生存的关键是“不战而降”。对于投降的城池，蒙古人会放过城中大多数百姓，只劫掠官府和商户，带走有用的工匠和年轻女性。攻克城市，瓜分完战利品，蒙古的战争机器才会离开城市。这样的消息让人不寒而栗，许多地方还没见到蒙古军队的旌旗，就已经望风而降。

蒙古人的军事胜利激起了中亚最强大的伊斯兰教统治者花剌子模苏丹穆罕默德的愤怒。花剌子模的领土北起河间地带（也就是今天的土库曼斯坦），东至伊朗和阿富汗，南至北印度。蒙古使团与花剌子模的谈判毫无成果，且使团成员全部被杀害。于是，成吉思汗准备开战。在启程西征之前，他召集了一次部族大会，确定其死后的汗位继承人，以防万一。与会者赞同他的三子窝阔台为其继承人。

1219年到1225年，成吉思汗的将领们指挥军队攻入花剌子模，屠杀了数以百万计的平民。胜利不仅巩固了蒙古人不可战胜的威名，更使蒙古人的残暴人尽皆知，当时的阿拉伯编年史家因此把成吉思汗描述为“真主之鞭”。著名的不花剌城——突厥世界学术、宗教、商业和工艺的中心，于1220年初被蒙古人洗劫；同年春，撒马尔罕城也告陷落。在上述两场攻城战事中，城中居民和神职人员投降后被驱逐出城，而守城的数万军士全部遭到屠杀。其他几十座城池也遭受了相同的命运。蒙古军队兵分几路，向西一直攻打到钦察草原，向北一直进攻到里海，向南经高加索一直到了黑海，西征军队的大部分于1224年至1225年返回蒙古。

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都身穿嵌有铁板的牛皮铠甲，另外每人还配有几匹备用马，这样他们只需短暂休息就能连续骑行数日。从女真骑兵那里模仿而来的铁掌马镫使蒙古射手可以在疾驰的马匹上站立射箭。跟随在后面的是大量装满后勤补给的大车。他们还带着炸弹、装火药的火箭，以及各种攻城机械。成吉思汗把被他征服的王国结为联盟，将他们的军队也归入帐下，成为其征战的炮灰。此外，由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和汉人组成的辅助部队人数，也远远超过蒙古人战斗部队的人数。

成吉思汗死于1227年8月，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役中，他率军进攻党项人的都城，因为党项人早先曾拒绝向蒙古提供辅助部队，作为报复，蒙古人杀死了全城居民。这位蒙古帝国的缔造者在蒙古人心中具有神一样的地位，他的死使蒙古征服金朝的计划不得不推迟，直到窝阔台即位，战端才再度开启。1230年，窝阔台大汗展开了对金帝国的强大攻势——东、中、西三路大军齐发。1232年，蒙古军逼近开封，绝望的金哀宗逃到了蔡州，并向南宋求救。但他的哭求没有回应。金哀宗于1234年2月9日自杀，标志了金朝的最后灭亡。

从1235年到窝阔台死的六年间，蒙古军队向西进攻到了欧洲的最东部。他们取道南西伯利亚向西，先后征服了保加利亚、弗拉基米尔和莫斯科。1240年，他们征服了罗斯人的都城基辅，之后又从基辅入侵波兰，并在莱格尼察战役中横扫了日耳曼——波兰骑士团。同时，另一路蒙古军队在莫希击溃了匈牙利国王后进逼维也纳。

1241年12月11日，窝阔台因严重酗酒死于哈拉和林。大汗的将领们纷纷返回蒙古，以推举新大汗。随后几年，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为争夺汗位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爆发内战，以致蒙古人所有的对外军事行动都不得不停滞。直到1251年，四子拖雷的儿子蒙哥在其母唆鲁禾帖尼的帮助下成为大汗。为了巩固统治，蒙哥进行了残酷的政治清洗，他将窝阔台家族几乎屠戮殆尽。与此同时，他命令其弟旭烈兀加强对波斯的统治，并洗劫了阿拔斯哈里发王朝的都城巴格达。这一次，随蒙古军出征的基督徒也参与了针对穆斯林的大屠杀。

当时的蒙古四大汗国由位于俄罗斯和乌克兰的金帐汗国、位于原花剌子模的察合台汗国、位于西亚的伊利汗国，以及蒙古汗国组成。另外，蒙哥还任命其弟忽必烈统领汉地，并令他发动针对南宋的战争。

作为攻宋的准备工作，忽必烈先攻取了今云南省的大理国，之后于1254年正式发动了侵宋战争。1259年8月11日，蒙哥亲率部队刚刚渡过长江，却在一次战役中意外中箭而亡。汗位继承危机再次爆发，南宋的灭亡也侥幸被推延了20年。在1260年和1271年两次蒙古部落大会中，忽必烈成了胜利者。他宣布建立新的朝代——元朝，并成为统治整个中国的第一位异族皇帝——元世祖。

宋朝的垂死挣扎

宋朝统治中国300多年，但此刻它的辉煌早已一去不复返。宋朝的政治家们并没有意识到蒙古威胁的严重性，也没有真的思考解决之道。在过去的历史中，宋朝对外族入侵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他们习惯与入侵的异族达成合约，以金钱换取时间，然后等待其他更强大的外族来击败先前的入侵者。

13世纪的宋朝弊政丛生，许多内政问题一直未得到良好解决。1234年，纸币的价值暴跌，这让用纸币支付报酬的军民遭受了严重损失。为了减少流通货币中纸币的数量，并稳定纸币的市场价值，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最终都无果而终，通货膨胀率在1246年达到了天文数字般的程度。尽管连年的丰收还能使国家保持较高的岁入，但不可否认的是，灾难性的影响正向宋朝经济走来。

忽必烈于1260年成为蒙古大汗后，决计要征服南宋，这个富庶而强有力的对手激发了他的战斗渴望。但是他的骑兵还不习惯长江以南的宽大河湖、泥泞稻田和潮湿炎热的气候。相较于在草原地区，向南进攻需要不同的后勤补给和不一样的战略战术。为了确保胜利，蒙古人需要有人辅助他们，尤其是那些对南宋风土人情极为熟悉的“脱宋者”。

蒙古人的攻势从1268年对樊城和襄阳的战役开始。这两座城池有重兵把守，是进入长江中游的咽喉要塞。宋朝官员王应麟曾多次告诫度宗皇帝，帝国的安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这两座城池的得失。他抱怨朝廷官员疏忽大意，没人愿意讨论前线的危急形势。大多数官员都相信襄阳、樊城能经得住敌军的进攻，因为早在1206年、1207年，金军也没能攻下襄阳。进攻者不仅需要水军，更需要有熟练的攻城部队来搭桥，渡过又宽又深的护城河，才能攻击坚固的城墙。

为此，忽必烈征集了汉人、波斯人和畏兀儿人补充陆军，此外还雇用了高丽人和女真人为水军。5000多艘船封锁了江面，切断了外界对被困城池的给养和增援。更可怕的是1272年，蒙古人掌握了穆斯林的围城技术，他们建了一座又一座投石机，这种机器可以长距离地射出巨石，击破城墙。1273年1月，樊城最终被攻破，10多万守城军民被屠杀。蒙古人把尸体沿着汉水堆积起来，这如同地狱般的惨状，令襄阳的守军毛骨悚然。

1273年，在守城五年之后，襄阳守将吕文焕叛变投敌，他后来成为忽必烈的军事顾问和战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襄阳的投降拯救了本城军民免受可怖的屠杀。但宋廷还是大为震惊，他们终于意识到，战场的走势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官员们的内心在英雄主义、忠君报国和宿命论之间徘徊不定。但出乎意料的是，大规模的入侵又被推迟了。蒙古人先进行了两次军事远征：1273年，他们派兵平定了高丽；1274年，又征讨日本。后来的事实证明，蒙古人跨海征讨日本，带来的是灾难性的后果。

1274年8月12日，忽必烈再度对南宋开战。就在三周之前，宋度宗莫名暴毙。度宗4岁的儿子——宋恭宗赵㬎xiǎn即位，其祖母太皇太后谢道清——13世纪宋廷最著名的女性——宣布垂帘听政。

最后的崩溃

忽必烈任命同知枢密院事伯颜来统领对宋的战事。经过精心准备，在许多宋朝叛将的帮助下，伯颜的20万以汉人为主的军队于1275年1月在汉口跨过长江，主力沿着长江进军南京和扬州，同时分兵向广州和福建进发。宋朝太皇太后预感到形势危急，她呼吁：“食君之禄者……应忠君之事，尽力与敌战”。此时，她仍对集中兵力阻止蒙古人进军抱有幻想。

3月，在丞相贾似道的指挥下，13万宋军和2500艘战舰封锁住了长江，严阵以待驻军于丁家洲的蒙古军。战争正式打响后，宋军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下溃不成军，蒙古的大炮更是将宋军的战舰炸得粉碎。宋军防线全线崩溃，官兵们要么投降要么逃跑。3月26日，谢太皇太后将贾似道解职。其继任者陈宜中要求处死贾似道，太皇太后拒绝了。但在去往流放地福建的途中，贾似道还是被押解官郑虎臣杀死。

陈宜中上任后立即废除了贾似道的“公田法”改革，并着手重建改革前的土地所有制。此刻，朝廷正一片混乱，不同的派别对未来走向分歧颇深。太皇太后无奈地感慨，偌大朝堂竟无一人堪用。

伯颜的军队一步步向首都杭州进发，沿途宋军望风披靡，绝大多数城池不战而降，其间只发生了几起零星的抵抗。这期间，宋廷曾多次向伯颜提出和谈请求，都被拒绝。为了恐吓那些仍然忠于宋朝的守军。1275年12月攻陷常州后，伯颜下令将全城百姓，无论军民尽皆处死。1276年年初，蒙古军队进逼杭州城，各级官员四散而逃。陈宜中建议撤离杭州。其实，为了挽救王朝，文天祥、张世杰等大臣于10天前就提出了撤离的方案，但没有被采纳。

2月4日，蒙古军抵达杭州附近。陈宜中弃太皇太后于不顾，秘密潜逃回温州老家，一天之后张世杰也逃出杭州，带领其部队去往汀州。太皇太后感到遭受了背叛，大宋王朝已经名存实亡。于是，先前就已经签署好的无条件投降文书，连同国之玉玺被送到了伯颜帐中。

伯颜接受了宋朝的降书。3月28日，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领军穿过杭州城的城门，行走在城中大道上，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富裕、最宏大、最文明的城市终于被蒙古大军占领。小皇帝赵㬎、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嫔妃、宫女和宦官等都被囚禁，并押送到忽必烈的上都。小皇帝赵㬎和他母亲一起被流放到今天的西藏地区。他成为藏传佛教的僧侣，后来于1323年自杀身亡。

对于皇室来说，无条件投降似乎已经证明大宋王朝气数已尽。但一些仍怀复国之心的大臣，如陈宜中、张世杰、文天祥、陆秀夫等，正通过不同途径逃到南方，同时还带走了宋恭帝赵㬎的两位同父异母兄弟赵昰shì和赵昺bǐng。他们不断组织起军事反抗。1276年7月14日，他们拥立7岁的赵昰在福州登基，后世称为宋端宗。但是，由于缺乏合作，他们的反抗从一开始便注定会失败。两年后，宋瑞宗也在逃亡中病死。1278年5月10日，6岁的赵昺被拥立继位，成为大宋的最后一位皇帝——宋怀宗。在蒙古军的追击下，他们被迫从海上向南逃到今广东新会的崖山，孤悬海上。此时追随的宋朝逃亡者仍有20万人。

蒙古人的舰队在1279年3月19日的海战中击溃了宋朝的残余部队，不可计数的宋朝军民和他们的小皇帝一起，在这次战役中或失踪或死亡。其中大多数在战斗中被杀，也有许多人溺水而亡。对于誓死效忠宋朝的忠臣来说，有许多人选择了自杀。他们遵循新儒学的理念，选择了殉国而不是投降；他们的眷属，也都以自尽的方式表达了对家庭和国家的忠诚。

南宋末世的名臣文天祥被俘入狱。在狱中，他拒绝了蒙古人的多次劝降，坚信一个受宋朝恩惠、接受过宰相之职，且在科举考试中高中状元的人决不能事二主，他坚持要以殉国的方式来表达对宋朝的忠心。被囚四年后，即1283年1月9日，文天祥在蒙古大都的市场上被处死，当时刑场上满是围观者。他平静地留下了给世人的最后一句话——“吾事毕矣。”

（以上内容经删节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