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抵十年尘梦
作者:郑子语
朗读:水澜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中学时目遇周作人《喝茶》里的这句,放下书想想,只觉得大妙,慢慢读出声来。可如此喝茶,便“可抵十年的尘梦”,又作何解?更钻牛角尖,皱眉:这样反复多次喝茶,是不是换得了几十年?
彼时,楚地十里之内,无茶可饮。父亲每次从云南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回家,偶尔带回来的茶,都送了人。有时看到透明的玻璃杯里黄亮的茶汤,竟要跟着那人,看泡开的茶芽如何随主人的杯子轻轻翻卷,看那人如何得意喝茶。有一回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窝窝头一般的东西,母亲说是茶,我拿菜刀费劲砍下几片,放在吃饭的碗里,用柴火烧开的井水冲出一大碗,等不到汤色变成黄绿,就抬碗大喝。什么滋味,也说不上来。“可抵十年的尘梦”,更无从体会。遇到好茶,也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唐突莽撞。那窝窝头一般的茶,就是沱茶。
世事庸常忙碌,而茶安安静静、温温润润地站在了时光的对岸。岁月驯服了莽撞少年,我也可以和时间达成美好的协议,饮茶,最相宜。
自然,不能做得瓦屋纸窗,也可取来清泉好茶,没有素雅的陶瓷茶具,也可寻得不错的紫砂铁壶,二三人是有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亦可行。只是,可抵十年尘梦,如何换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相对于漫长的宇宙,人生的有限决定了人对时间的感受。属于茶的时间,和属于人的时间,大不相同。一棵比孔子还老的茶树,仍在为我们提供鲜嫩的茶叶。而一片小小的茶芽,也是几千年生命接力的结果,经过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才在最美的明前、雨前,进入下一个时间序列。微观来看,做茶的程序、时间特别讲究,茶叶冲泡的程序,得像均匀舒畅的呼吸,才能呈现一泡美妙的茶汤。而喝茶的人,也不能大碗喝酒一般对待透亮顺滑的茶,得慢喝慢品。贯穿茶生长、制作、品饮的时间,是一个“慢”字。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人生之快,如庄子的“忽然”。要在苦短的人生中追寻理想、幸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于是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成了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身在其中,你又要读不想读的书,要写不想写的字,要说违背良心的话,要见不得不见的人,要参加可有可无的考试,要呆在雾霾重重的大城市,要继续不太热爱的工作,种种沉默,种种不愿,种种不得已,已让你无力吐槽。忙与盲,是常态。
如此,那句“喝茶去”,天籁一般,醒耳醒心。与其浑浑噩噩忙忙碌碌,不如清清爽爽淡淡喝茶。由人的时间,进入茶的时间,在茶的时间里,反观人的时间价值。慢,不是施施然的浪费,是从容优雅,是道法自然,是晶莹玲珑,是接受一盏甘露的滋养。闲,亦不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而是抽取两三个人的繁忙,去到幽静处,求得这瓦屋纸窗一壶茶,仿佛给自己打开了一扇敞亮的天窗。
好风如水。簟纹如水。时光如水。柔情似水。心静如水。上善若水。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水一方,有位佳人……原来,美好的事物都和容易被忽视的水有关。茶,更是有灵魂的水吧。云纹缓缓流过杯底,笑容以最美的姿态绽放,纠结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工作似乎不用那么忙,计划了几年的旅行计划应该明天就可以动身。是茶在劝慰,是茶在柔软,是茶在告诉我们朴素而古老的智慧。
一杯茶,是一个新的切入口。在一杯茶里,我们重建对时间的认识,亦是进入此生的多重维度。
作者简介:
郑子语,资深媒体人,《普洱》杂志创办人之一,现宝和斋主人,偏安云南腾冲,以一书、一茶、一玉、一琴,寄情山野,静待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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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声音好想再回到高中上一堂燕子姐的语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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