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星君

在那以后，我特意了解了一下，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文曲星作为北斗星君的七种性情之一，雅性主文运，文章写得好而被朝廷录用为大官的人大都为文曲星下凡。这可能跟我现在的认识有所偏差，其实我倒很乐意将那次的经历深藏心底，没事蒙在被窝里偷着乐，期待哪一天正如文曲星君所言，可耻的窃取他人成果，做到流芳百世之类。但思来想去我还是得把这个没捂热的秘密分享出来，当然，你完全可以把它当成我在某一个温暖的午后所做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白日梦。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过这方面荒谬的念头，正如我之前怀疑爱因斯坦的大脑隐藏着一个广袤无垠的宇宙。原谅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辱先贤了。

到今年五月中旬为止，刚好是我在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任教的第五个年头。在张教授郁郁而终的第二天上午，我坐在教职工宿舍楼旁的咖啡馆边吃着早餐，看着窗外搬家公司的人来来往往进出老教授的家属房。我跟老教授交往不深，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合作，生活中很少往来。但我大概了解他大半生的郁郁不得志，我猜他有一些未了却的心愿，藏在此刻从他家里搬出来的大部分的瓦楞纸箱里。他妻子正摸着眼泪，我没见到他的一双儿女，或许正风尘仆仆往家里赶……一个愣头小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那个女人吓得面色灰白……我突然想到心愿未了是怎样一种状态，溘然长逝的时候怒目圆睁，我回想起以前经历过的一个时刻，碌碌无为固然遗憾，更可怕的是被雪藏的从未发觉的文明结晶，那种情形就像失传的华佗青囊书和永乐大典，为了一己私欲的帝王将相在此不值一提，焚书坑儒更是灾难……我正为此自怨自艾的时候，桌子对面坐下来一个人，我环顾四周，眼下顾客寥寥无几，空位还有很多，于是我礼貌的告知他不妨选个别的位置。这人自称文曲星君。

“不不，我在这里并不妨碍你，我们可以点两份早餐，添着逐渐稀释的咖啡，慢慢悠闲地吃到中午，然后你会得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好机会。”这人开口道。

他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东西，将其中一份推向我。

“人情可是要还的。”他又说，似在半开玩笑。

我不愿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我靠在椅子上，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

这人开始吃着东西，我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些人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箱子装上车后，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让教授的妻子在一份文件上签了个字。

“你在想什么？人都有这一天，你不必觉得惋惜。”他对我说。

“你刚才说文曲星君，文曲星君是你的名字，还是另有别的特殊含义。”我挪回视线问他。

“嗯！文曲星君是我的名字，或者两者都有……”他含糊其辞的回答。

“这是个好名字，姓文名曲星君，主管文运的星宿。这年头四字名倒也挺常见。”

“我得说……实不相瞒，其实……我就是文曲星君。”他边喝着咖啡说，稍作迟疑又郑重其事道，“你懂我的意思吧！就是主管文运的那个星宿。真正意义上的文曲星君，不是指文曲星转世的比干，范仲淹之类。”

我这才颇为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人，我看不出他哪里特殊到能跟神灵扯上关系，衣着普通，也并非气宇非凡的类型，一眼看去就是一典型的路人甲角色。

“你不会是在想让我穿着像唱大戏一样出现在你面前吧！”他难以置信道，“多少世纪过去了，时代在变迁，人类在进步，难道就不允许神灵紧跟时尚的步伐。”

“是的，确实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承认。

“你们不是还有上帝是个女孩的说法么？你又没亲眼所见。”他说。

也对，如此看来，倒也不觉得大惊小怪。

“幸会！文曲星君先生，你不介意我称呼您为先生吧！”我煞有其事道。

他握了握我伸出去的手，那一刻，我们尴尬无比。

“那么，您有何打算？”我问他。

他指了指窗外示意我说：“我正是为此而来。”

“您是说，昨晚去世的张教授？”我疑惑道。

窗外，搬家公司的车驶离了宿舍楼林荫小道，那个女人在门口站定了一会，便匆匆上楼了。

“是的，我得想办法保存他的遗物，了却他未完成的心愿。”他面色凝重道，“他生前所有的前瞻性成就和研究都在那些箱子里了，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因素未能在有生之年发表。我经常遇上这类事。”

“那些都是正确的吗？”

“不然我也不会过来。”他摊手道，“一直以来我想法设法保护人类千百年来的文明智慧结晶不至于失传。诸如众所周知的古典文学四大名著，李白的诗文和其他科学艺术成就……最近一次发生在明朝，那个时候西游记险些失传了。”

“吴承恩老爷子的西游记？”我吃惊不小。

“那是民间话本口口相传的成果，最初的作者无从考究。我整理成书后，冠以吴承恩的名字流传下来。谁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西游记本身。你等下会知道，我将给你一个多么好的机遇。”

他的说辞颠覆了我一贯的认知，好在我并非西游记的忠实拥趸，不然我非得当场跟他翻脸不可。

“你如今所看到的古文典籍，都是经过百般磨难才流传下来的，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工程浩大细致。”他接着说，“在古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那些所作所为都属于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有多少天才被遗忘在历史的残骸瓦砾中。试想一下，在信息交通如此不便利的那个年代，哪位科场失意的著名古人游山玩水，灵光乍现，在随身携带的书写载体上写下一篇诗文，千百年后能流传下来那才叫怪事呢！”

我承认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话好像不无道理。

“难道您一直在做这些，而不是传言中文曲星转世什么的？”

“民间传言中文曲星主管文运，代表有文艺方面的才能，爱好文学及艺术，或者因文章写得好而被朝廷录用为大官的人便是文曲星下凡。这算是信仰上的流传讹误，事实的情况是我从不为科举服务，我刚才说了，我的职责是设法保护人类千百年来的文明结晶得以延续。我从不认为一个金榜题名的人值得我投胎转世，有多少这样的人在官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不说，还自作主张把我的名誉给搭进去。”

“想不到，到了如今的年代，这种情况还是发生了。”我不由联想郁郁而终的老教授，暗自惋惜不已。

“历史的轨迹总会不可避免的出一点小差池，及时纠正弥补了就行。我说过了，在此期间你会得到一个好机会。”他转而指着我若有所思道，“我很遗憾这名老教授去世了，但今后没人知道他的事，我将他未能在有生之年发表的成就，冠以你的名字流传于世，千百年后，又有谁知晓实情。”

“不！肯定是不能这样做的，为何窃取他人的成果成全自己的虚名，这跟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有何区别。”我拒绝道，“我承担不起这个罪行，你还是按事实来吧！”

“谁的功劳并不重要，我决定谁湮没无闻，谁流芳百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成就本身。”他说，“我记得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大诗人就这么做了，为此他还请我在长安城喝了顿花酒呢！那时真正的作者是谁，谁在乎，没人去追究，有时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何况资料我整理好了便是，无需你再多心。”

他用勺子“咣当”搅拌着已经空了的杯子，等待我的答复。

犹豫再三，我终究还是可耻的被他三言两语打动了。

他起身招呼服务员买单：“我先去处理他的善后事，事成之后，你效仿古时那位大诗人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看着文曲星君离去的背影，我想这无疑是老教授的不幸，原谅我的掠人之美。我一直在幻想有生之年留下点名堂什么，不过即便按文曲星君的说法，那也得是我遥远的身后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