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大水
太阳从云缝里无力地露了一下惨白的脸,马上又被乌云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并滴嗒滴嗒地下起了雨。
“这鬼天准是漏了,死下死下没个收场日了!”老常家里的抬头看看天,骂道。
“照这样再下上几天,怕是要发大水了。”老陶说。
“场上的麦子,田里的秧苗,都会给大水毁了。”队长更是忧心仲仲。
“乖乖,大沙河的水都漫了!"二花子指着铁路那边,发现新大陆似地叫起来。
大沙河是条徒有虚名的河,是铁路西面平坦干沙河床里流着的一股细水,仅两脚跨的宽度。我们朝大沙河望去,倒抽了一口凉气。昔日的小细流现在是河寛水深,浑黄的水流泛着白沫,朝北方急急地流去。
我们淋着雨,从田里回到庄上。队里人踩着光脚板,烂泥从脚趾缝里挤冒出来,走得吱吱作响。
连日的雨把庄子淋得丑陋肮脏。一间间土房的茅草顶和土墙湿黑湿黑的,显得越发破旧。草屋檐下几只躲雨的鸡婆,抖抖缩缩,湿鸡毛抹布似的贴在身上,挤来挤去,躲避从屋檐滴下来的泥水。土房外的粪堆尖让大雨冲平了,一旁的蓄粪池满溢出绿绿的粪水。新的牛屎给雨淋泡化了,酱油似的流淌开来,发出淡淡的腥臭。
我们拖着望料凉鞋走在收工队伍的最后,一步一滑地走得十分艰难。尽管鞋底糊满了烂泥,沉甸甸的不跟脚,但谁也不愿
拖去凉鞋,把脚直接插入脏泥里。
我们在门前的常塘里涮鞋洗脚,然后踮着芭蕾脚尖步蹦跳回屋。堂屋里又湿又乱,最近连续下雨,我们几个每天收工后换下的湿衣裤,张灯结彩地挂满了两条晾衣绳。我们捉迷藏似地在绳下钻来钻去,翻箱倒柜地找件干净衣裤换上,再把晾在绳上的湿衣服捋向绳两头,为刚换下的湿衣服腾出空间。
雨又加了劲,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雨点子打入塘水里,溅起无数条晶光闪亮的水柱,水柱下是一个个迅速扩大开来的水圈,与周围的水圈汇合,在塘面上形成一波波白色的涟漪。我们躲在屋檐下观雨,心里却一点儿都不发愁。这雨要是今个一夜都是这个势头,明天就可以睡觉,不用出工了。
一阵凉风刮来,把星星雨点带进屋里,我们关上门,把门外的雨一古脑地抛到了脑后。
我夜里尿急,半睡半醒地坐起身来,两脚习惯地搜索床边地上的拖鞋。可脚接触的不是拖鞋,而是凉飕飕的水,我一下子醒透了。
“哎呀, 不好,发大水了!”我惊呼道,慌了手脚。
大家都起了床,在黑暗中摸寻火柴。怡芬在壁炉台上摸到了火柴,擦了一根,又擦了一根……擦了无数根后,终于点亮了堂屋的煤油灯。
屋里的水已没了脚踝。我们几个的海绵拖鞋像玩具船在水里漂来漂去。床底下的痰孟罐在水中来摇来摆去地成了不倒翁。黑暗中碰掉在地上的衣服,腌菜似的浸泡在水里。我们把衣服踢在一旁,七手八脚地把粮食笆斗垛到桌上,又相互帮忙把各人的箱子搬到床上。这就是我们防水抗灾该采取的所有行动了。
我们挨得紧紧的,面对面盘腿坐在两张木架床上,听着大雨从天而降,啪啪地击打屋顶,紧张的都不敢出声了。我们不时地把脚浸入水中,测下水位,看上涨了多少。屋外黑洞洞的,深不可测,大水覆盖了一切,黑色的水面上闪着不祥的星星亮光。
这一夜真的好长好长!
天终于破晓了,雨也小了些。我们打开屋门,浑浊的水一下又涌进来不少。屋外地全淹了,大片的水映衬着灰色的天空。房子和树在水里显得矮了一截。鸡公鸡婆成了鸟禽,飞上了茅厕破旧残缺的土围墙或是锅屋的草顶,稍有惊动,如临大敌似地拼命扑闪翅膀,腾跃到另一个至高点上。
猪们给集中到村里地势最高的稻场上,老远听得见它们发出的噜噜声,一定是饿急了。家家的婆娘都站在屋门口,呆呆地望着仍在漏雨的天空,一声声地长吁短叹起来,“老天爷,停了雨吧,这叫咱们怎么过呀!”
男人们没了声气。他们拿着铁锨点戳着脚下的路,吃力地趟水査看队里几口塘的塘埂是否给大雨冲坏。他们一个个绷紧脸,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一定是让昨晚的雨给折腾得一夜没睡。
锅屋里发出轰隆一声响,在里面烧锅的珠珠跑出来,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顾不上外面的大水,赶紧趟水跑进锅屋,顿时傻了眼。
锅屋烟囱边的屋顶塌了一片,泥块茅草掉进了珠珠用湿草烧了半天才煮成的一锅白米粥里。粘粘糊糊的粥冒着滚烫的热气,慢慢地从锅台溢出来,流下锅台。这顿早饭是泡汤了。
我们空着肚皮,走出锅屋,站在蒙蒙细雨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回家。我们朝着铁路望去,半天没看到一列火车经过,这才意识到,家是回不成了。
这回是没退路可走了。在地上一片混浊的泥水和头上灰白的天空之间,我们浑身湿漉,饥寒交迫,默默地祈求老天,快快止雨出太阳。
“世界华人文库”丛书《中国知青》中文音频版连播:
(中国微信号13910272918、温哥华电话001-778-987-3260、电邮1065780000@qq.com)
1360845lewb
珍惜粮食吧,我们吃饱饭才没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