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真：马老师刚从一个很纵向的维度来讲了一下内容本身，我刚才其实提问的问题是关于娱乐，所以我试图总结一下您说的话，就是我们所有当下的娱乐经过历史的沉淀才会成为文化，在当下所有的内容其实都是娱乐。
马东：京剧最繁荣的时候，有四大名单。跟四大天王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四大名旦最火的时候，万人空巷。要听一场戏，得拿一根金条。而且还得拿金镏子，从台底下往台上扔。这跟鹿晗有什么区别？但是京剧？在当年是流行文化。他经过沉淀，高度城市化了，变成了文化积淀。在今天，人们对他那个节奏不太适应了，年轻人更多的去《中国有嘻哈》了。谁知道这个东西经过50年和100年之后会沉淀成什么呢？如果他沉淀下来了，他就是文化。
我们的历史当中，几千年来有多少东西是没有沉淀下来？我们知道吗？我们说一个数字。大概在1949年之前，中国人口的整体识字率应该不会超过5%。甚至从历史上来说，就从来没有超过过5%。
我们今天看到的璀璨文明的几千年的中国历史，都是由不到5%的人传承下来的，因为95%的人不认字。他们没有文化吗？四大名著。我很多年前给中国曲协做过一次晚会，然后那个晚会的主旨。我跟他们说，我说四大名著里有三部。是曲艺人的贡献，我们大家都很高兴啊，为什么？因为四大名著里面除了《红楼梦之》外。都是说书艺人。开始集合总结，最后被吴承恩、施耐庵、罗贯中提炼集结在一起，之前都是口口相传的故事。
说书艺人大部分是文盲，你说他有没有文化？他能知道，代代相传之后把这部书说的怎么好听，他能知道把刘备描绘成正面人物，和曹操成一个大白脸，观众最爱听。但是刘备这么好的人就是命苦。五虎上将个个都厉害，就没打过胜仗。诸葛亮神机妙算，一路失败。为什么？因为这是戏剧张力，因为只有这样观众才听得进去，你触到了观众内心的焦虑。他老问凭什么？你解决了凭什么他就爱听了。
那除了红楼梦之外，都是集合的产物。那如果中国历史一路传下来。14亿人口没有超过5%，在49年之后，我们开始扫盲。今天我们的识字人口在90%上下。这不是中国，全世界都是这样的，这是人类历史所从来没有面临过的一个广泛阅读的时代。
以前的人识字的人很少，为什么？因为文化的信息的传输成本太高。
举个例子。我们最开始汉字在哪儿？在牛骨上，后来弄到了竹简上，那为什么汉隶这个字是扁的？是因为我们要在一根竹简上写更多的字，所以他就越写越扁。因为那时候一页书就这么厚，就这么一卷吧，就一页书，所以必须把字写得更扁，才能传达更多的信息。然后这是他的传输成本。后来我们有了造纸，但纸很贵呀。然后我们怎么往纸上写？开始是抄，后来是印刷，后来印刷的时候，有人考证过，印刷的刻板的师傅。大多数是文盲。就是他不用认字，他是把那页书照着往上刻的，因为没有那么多认字的人肯去干这个活，认字的人十年寒窗苦读都是要学而优则仕的。所以刻板的师傅是不认字了，才出现了那么多的误读和讹传，和通假字，对不对，这不刻错了吗？他哪知道。所以整个这个系统传输成本特别高。即便有纸。关键是认字的人少。直到后来出现了电子印刷。
我以前在湖南卫视做过一个节目叫《汉字英雄》，《汉字英雄》的感悟的出发点，就是发现纸没有了。我发现我们阅读的介质，从牛骨。竹简、到了电子屏。传输成本大幅度降低，一个图书馆的书也占不了128G。这就是传输效率的大幅提高。它有一个很重要的结果，就是信息泛化，因为每一个人都可以生产信息。我们叫内容。同时，也让信息的效率，就是你自己去提取信息的效率变得低了。那以前因为传输成本高，所以我们对于能够流传下来的书要求特别严格。要求言简意赅。要求言之有物，要有话外之音，为什么？因为我这本书传下去，是要洗刷很多人的大脑的。
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作家叫刀尔登。他有很多书，我特别爱看，也推荐大家去读。他曾经说，大概宋代的人能够读的书是多少？650本。就是整个知识库就那么多，今天肯定不是了，所以今天我们对于信息传输的要求不再是文本逻辑，言简意赅不再是最重要的。整体性感受最重要。就是你告诉我一个结论也就是PPT上的金句是不是那么重要。和我看《权力的游戏》，整个的一个画面，一个北方长城和那些什么幽灵大军所带给我的震撼和那种信息感受，会替代我们对文本传输的需求，这是我个人的理解而已。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但是技术的进步给我们提供了这种可能性。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说。娱乐面临着一个更好的时代，因为你有更多的手段去取悦别人和自己。
杨天真：所以其实内容的本质是娱乐，娱乐的本质千古是不变的，但是到了现代，娱乐的传播方式变了，我们的手段更丰富了。所以其实我们才产生了所谓的内容经济，才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把这些娱乐内容组织起来，通过我们的协作，通过我们的分工，有效的来形成一个更规模化的东西。
马东：是的，但是这个东西不是今天才有，古已有之。
以前我们村口唱大戏是有钱人家请来的戏班子，从看戏的到唱戏的没有一个认字了。都是口口相传，都是师父教徒弟，就这么唱。
这不是文化传承吗？这不是娱乐形式本身嘛，然后有钱人家花钱，全村的人都去蹭着听戏，有钱人家老太太过生日，请亲戚朋友来跟着一起文化娱乐，这不是内容经济嘛？这也是只是规模没有现在那么大，是因为现在每一个人都有更多的需求和更广泛的需求。
原来的内容经济，我依然以《红楼梦》为例，《红楼梦》曹雪芹写出来，后半本还丢了。然后士大夫阶层认字的，传抄，抄了各种版本的《石头记》，然后各种人视为珍藏，包括胡适拿到了甲戌本以后如获珍宝，虽然只有28回，等等就流传下来，就成了红学整个的所谓的研究基础，但是它成为内容经济的时候，是从谁开始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曹雪芹没拿到过稿费，只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发了。而且也没付过稿费。
所以，人民文学出版社把它规模化印刷的时候，形成了内容经济，所以内容经济和内容是两回事。内容如果是山里跑的一只野猪的话，我们每一个人看见猪跑，我们都想搭弓射箭把它射下来，因为一看就好吃。
但是内容经济是卖肉的。他那个肉未必全是从山里面打猎打来的，也有可能那只猪从来就没有下过架子。生在架子上，被宰在架子上，肉到了你的肚子里，你吃着这块肉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山里的那头猪，然后你觉得味道不太对。没有那么好，然后就出现了人说这叫野山黑猪肉。你也去买，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
总之，在我看来，内容生产者和内容经济的本身，我粗浅的比喻，就是山里的猪和超市里的肉的概念。是因为想吃肉的人太多了，或者以前的人吃不起肉，现在人人都已经吃到不再想吃肉。
杨天真：我简单的总结一下，我觉得马老师前面对于内容的表述，就是内容这个行业或者叫内容的创造者，其实是内心比较敏感的人，能够捕捉到自己内心的焦虑，甚至能够感应到这种内心的焦虑与更多人的关联。于是，我们把这种内心的关联感受，凭借自己的能力，输出成为内容。这个内容有可能是文字，有可能是图片，有可能是视频，在这个时代它的传播手段、表现形式是非常丰富的。然而呢，所有因为了这些解决焦虑的手段产生出来的内容，其实本质上都是一种娱乐内容。我们所谓的文化内容，更多的是因为时间的沉淀，这些娱乐变得很经典。经典之后，我们给他贴上了一个文化的标签，其实它的本质还是娱乐。我们每一个人，我来大概说一下就是马老师的意思，可能是说内容的第一性原理其实是娱乐，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抗拒这件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在追求内心愉悦这件事上没有抵抗力。我们每个人生存着、生活着，其实都是希望能够自己获得愉悦感。愉悦感是我们幸福感的一个很表象的感受。是我们不能抗拒的东西。所以其实我们在制造文化内容产品的时候，是更多的去满足到一类人或者一个群体的娱乐感，能够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释放和消解掉自己的焦虑。于是，这个娱乐产品才可能是一个成功的内容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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