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浒世界中,武人对文人的鄙薄情绪,比比皆是。比如,宋江征讨大辽,得胜还朝,在京城外驻防,兄弟们又不能上阵厮杀,也不能进京逛街,着实憋气,所以戴宗,石秀就想出去走动走动,跟宋头领请了假之后,戴宗和石秀离开陈桥驿兵营,往北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傍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处。”石秀笑道:“俺每用不著他。”两个笑著望前又行。到一个去处,偌大一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著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两个嗟叹了一回,说著话,只顾望北走去。
大家不要以为这时闲篇,其实也很要紧。你看,戴宗石秀两个,一个是仗义的基层官吏,一个是勇猛的拼命三郎,他们代表了梁山乃至江湖上主要的两种好汉品类。但是他们都不是酸秀才,不是大头巾。他们见到仓颉造字的纪念处“造字台”,无不露出一种轻浮鄙薄的强调,说,我们用不着,也就是说,舞文弄墨,酸文假醋,都算不得真好汉,我们两个既然是真好汉,所以用不着这些虚文假醋的玩意。
戴宗石秀嘲笑了文字工作者的祖师爷仓颉的纪念地之后,转身却对另一个纪念地大加赞美。那就是秦末张良雇佣杀手用大铁锤搏击秦始皇的“博浪城”纪念地,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对创造了文字推动了文明的仓颉看待得如同空气,对用一个大铁锤去一劳永逸解决仇人性命的壮烈持有最高的礼赞。爱憎分明。
由此,通过对两个纪念地的迥然不同的态度,以戴宗石秀为代表的梁山好汉,崇尚什么,鄙薄什么,就一清二楚了。
上次我们说过,林冲杀王伦的时候,书中的一首诗,标明了好汉眼里,秀才的问题,是秀才这个品种普遍的问题,那就是嫉贤妒能,就是心胸狭窄。在晁盖等人走投无路,想投奔梁山,准备送钱给王伦以求入伙的时候,书中还有一首诗,是说:“无道之时多有盗,英雄进退两俱难,只因秀士居山寨,买盗犹然似买官“。
意思是说,只因为秀才在做山寨的领导,所以你要投奔他,也得需要像贿赂官府一样,去贿赂秀才大当家,你只有买通了这个秀才强盗,你才能在山寨上混下去,所以在平日里,你要当官,有真本事没有用,必须靠买,只要有钱买通,那么就算没有本事,品性烂污,也没有丝毫关系,而现在在梁山上,竟然也跟现实生活中的贪赃枉法的官府一样,上山做强盗的名额,竟然也需要像买官一样地去买,那么,这样的秀才头领这现实中的贪官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山寨头领心中,他其实也跟现实中的贪官一样,也根本不去看你是否真有能耐,是否豪杰,而只认你所出的费用,是否能满足他的欲望了。既然如此,那么你梁山的王伦头领,跟现实中的贪官,也没有什么两样,那么为什么山寨的头领会如此腌臜贪鄙呢,唯一的缘由,就是因为他是秀才。所以叫做“只因秀士居山寨,买盗犹然似买官”。
但是,你要知道,山寨是江湖好汉,被现实社会逼迫得无路可走的时候,唯一可走的活路,如果这样的唯一的求生通道,都被王伦这样贪鄙的秀才占据控制垄断的话,那么天下真正有血性的好汉,真的是无路可走,死路一条了。
所以,你看,水浒中燕顺劝说秦明落草的时候,提出的理由是落草可免受大头巾的气,秦明在劝说黄信入伙的时候,说的也是可以免受文官的气,可见,两段劝说中,其他所有的词汇结构都是一样的,唯一区别的就是一个说的是大头巾,一个说的是文官,由此,雄辩地证明了。其实在江湖好汉们的眼中,他们嘴巴中的大头巾,就可以直接理解为文人。换句话说,秀才,文官,大头巾,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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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唐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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