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013 本音物语演播 傅东华译本

2023-06-05 01:12:3850:35 1.8万
声音简介

第十三章
由于梅太太的督促,米医生果然行动起来了,
行动的方式是写一封信到报纸上去发言,
信上并没有提白瑞德的名字,意义却明白得很。
那报纸的编辑觉得这信里含着社会戏剧的意味,
竟把它发表在第二版上,使人看起来颇觉新鲜,
因为那报纸的第一二两版向来是给广告占去的,
那些广告又不外是奴隶、骡子、犁头、棺材、
房子等等的买卖或租赁,乃至暗病的治疗,
堕胎药和春药之发卖等等。
这医生的这封信便是一个愤怒合唱队的先声。
从此这样的呼声便源源不绝地起来,登时传遍了整个南部,
也有骂投机家的,也有骂屯积家的,
也有骂包办政府生意的商人的。据他这封信里说,
这是查尔斯顿的海口已被北方的军舰实际封锁起来,
所以卫氏屯就成了封锁线商人麕集的海口,
同时也成了万恶的渊薮了。一般投机家都带了大量的现钱而来
,将货物整船买下,屯积着以待高价。
而且他们所期望的高价照例是可立而待的,
因为必需品一天天的稀少了,物价自然逐日的飞涨。
一般市民除非是不买东西,要买就非听命于那班投机家不可。
至于贫民跟一般中等生活的人,日子尤其一天难过一天了。
物价一面在涨,联盟州的纸币一面在跌,纸币跌得愈厉害,
人们收积奢侈品的热心高涨得愈厉害。一般封锁线商人,
本来受政府委托专进必需品,只能把奢侈品当做附带生意,
现在奢侈品价格日高,
他们的船里反而把政府切要的东西排除干净了。
人们惟恐物价再高,币价再跌,所以手里有几个现钱,
一齐都拿去换作奢侈品。
还有不堪的,从卫氏屯到里士满只有一条铁路,
为了运输拥挤,论千桶的面粉,论千箱的咸肉,
都堆在车站路里听凭它腐烂,而封锁线商人的酒类、丝织品、
咖啡之类,
一经在卫氏屯卸上之后照例只消两天就可以运到里士满。
以前只在暗中传播的谣言,现在都在公开讨论了,
都说白瑞德不但自己有四条船,
每次运进的货都卖得前所未闻的高价,并且收买别人船上的货
,屯起来以待高价。又说他是某一组织的领袖,
那组织有一百万以上的资本,以卫氏屯为大本营,
专收各码头由封锁线运进的物品。
又说他们在卫氏屯和里士满都有几十处堆栈,
里面都满塞着食料和衣料,等着价钱高涨才卖的。
这时候一般兵士和市民都已同样受到切肤的苦痛,
因而对于他和其他投机家的怨声一天天加盛起来。
「现在联盟州海军事务中有关封锁线的一股,
原也有许多勇敢爱国的人在里面,」那医生的信的最后部分说
。「这些人赤胆忠心,情愿拿他们的生命财产去冒险,
以期继续保持联盟州的生命。
因而凡是具有一点国家观念的南方人,
总都不吝给他们一点金钱的报酬,以期可以慰藉他们的冒险。
「但其中也有不少的败类,披着一件封锁线商人的大衣,
以谋他们私人的利得。现在前线的将士们正因缺乏金鸡纳而死
,这班人类的鹰隼偏要运进缎子花边来,
前线的英雄们正因缺乏吗啡而忍痛挣扎,
他们偏要一船船的装进茶和酒来,
所以我现在不得不替那些为主义而战的人们伸冤泄忿了。
那一些毒蛇正在吸取李将军部下人的血,
就是封锁线商人这名义也被他们污蔑尽净了。
我们前线的健儿都赤着脚在打仗,这些败类却穿着雪亮的长靴
,这叫我们怎么能够缄默呢?
我们的兵士都围着一点营火在发抖,在啃霉烂的咸肉,
这些败类却喝的是香槟,吃的是肉饼,
这叫我们怎么能够容忍呢?
我谨向每一个忠义的联盟州国民呼吁,对于这样的败类,
愿与众共弃之。」
亚特兰大人读了这封信,人人都看做公平正直的神判一般,
又因他们都是忠义的联盟州国民,
所以急忙对白瑞德实行共弃了。
一八六二年秋天曾经招待过他的那些家庭,
到了一八六三年,他所能进去的就差不多只賸白蝶小姐一家了
。而且就是她家里,也全靠媚兰一人之力,
否则他也要不得其门而入。每次他到亚特兰大来的时候,
白蝶小姐总是装生病。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是容纳他,
一定要受朋友们的指摘,但是她又没有勇气敢对他下逐客命。
每次她听见他到亚特兰大来的消息,
便要预先鼓起腮膀子对两个女孩子宣言,说她要到门口去等他
,拦住他不许进门,但是他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嘴上带着一套大恭维,她一见面就又气馁了。
「我真不晓得怎样才好呢,」她常要这么咕嘟着。「
他只消瞧我一眼,我就会吓得要死,什么话都不敢开口了。
他的名誉本来坏透的。你们想他会不会打我──或者──或者──
唉,要是察理在世就好了!思嘉,你,你得劝劝他呀,
不妨好好对他说的。唉,唉!我要怪你鼓励他的呢!
现在城里人人都在谈论了。
要是你母亲知道了不知她要怎样怪我呢!媚兰,
你也不能对他这么好。你要对他冷淡些,疏远些,
那他自己就会明白了。哦,媚兰,
你想我应该不应该写个条子给亨利,叫他去对白船长说说呢!

「不,我想不应该,」媚兰说。「
而且我也绝不能对他无礼。我想人家现在这样对付白船长,
简直都丢了脑子了。
我想他绝不会坏到米医生跟梅太太说的那样。
他绝不会把糖食屯积起来不让飢饿的人吃。
他还捐给我一百块钱去帮助孤儿呢。
我相信他一定跟别人一样忠义,一样爱国,不过他太骄傲,
觉得犯不着替自己辩护罢了。你总知道,
他们男人到了愤怒起来的时候,一定是非常执拗的。」
白蝶姑妈并不懂得男人,不管他们在愤怒的时候,
不在愤怒的时候,因而她只能摇摇她的小胖手,
一点儿没有办法。至于思嘉,
她早已知道媚兰那种把人人都看做好人的脾气是没有法儿改变
的。她以为媚兰是个傻子,但是谁对她都没有办法。
思嘉明知道瑞德并不爱国,但这是她不管的,
虽则这意思她绝不肯公然说出来。
她所最最关心的只是他从纳索带来给她那些小赠品,
那些无伤于礼的小玩意儿。现在物价这么贵,
倘如她拒绝瑞德进门,那末这些针线、糖果、
发夹之类叫她到那里去找呢?不要紧的,
她很容易把责任推到白蝶姑妈身上去,因为她到底是一家之主
,又是监护人,兼道德上的仲裁人。她明知道瑞德之来,
满城人都在谈论了,并且谈论到她自己身上了,
但是她又知道亚特兰大人的心目中,媚兰绝不会有什么错处,
所以只要媚兰卫护着瑞德,瑞德之来总还不至于完全失体面。
但是瑞德如果肯放弃他的邪说,事情岂不更美吗?
如果能够这样,那末她同他到桃树街上散步的时候,
就不至于受人侧目了。
「即使你心里认为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来呢?」
她骂道。「你心里不管怎样想,却闭着口不说出来,
不是什么事都好得多吗?」
「这是你的办法,是不是,你这绿眼睛的伪善者?思嘉,
思嘉!我只希望你干出些较有勇气的事来呢。
我知道爱尔兰人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
只有魔鬼才会支支吾吾有话不敢说。你老实对我说罢,
你碰到那种有话不能说出口的时候,不是闷到几乎要炸开来吗
?」
「哦──这倒是的,」她不得已的承认了。「
有时人家一天到晚在那里谈主义,我实在厌烦得了不得。
可是我的天,我若是公然承认了,就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青年们都不跟我跳舞了!」
「哦,是的,一个人是非有人可以跳舞不可的,
不管是出怎样的代价。好罢,我很佩服你的自制力,
这我可比不上你。
我也不能够拿一件罗曼史和爱国主义的大衣将自己掩饰起来,
无论这对于我有多大的便利。现在的傻子爱国家已经够多了,
他们现在把身边每一文钱都拿到封锁线上去冒险,
将来战争完了,便人人都变穷光蛋。他们用不着我去加入他们
,他们的爱国史上既然用不到我去增光,
将来那张穷光蛋的名单也无须我去凑数。
这些荣耀的光轮让他们去戴去罢。他们是值得戴的,
这是我难得说的一句出于至诚的话,而且不出一两年,
那些愿意戴光轮的人就都可以戴上了。」
「我想你这人真是顽皮,
你是明明知道英国和法国马上就要来帮我们这边的忙了,
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呢!」
「怎么,思嘉!你大约是看过报了罢?我实在吃惊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看罢。这是会要弄糊涂女人家的脑子的。
你若要知道真消息,我不到一个月之前还在英国,
听我来告诉你罢。英国是绝不会援助联盟州的。
英国从来不曾帮过一只落水狗。这就是英国之所以为英国。
而且现在坐在英国宝座上的那位胖胖的荷兰女人,
她是敬畏上帝的,并不赞成我们的奴制。
她宁可得不到我们的棉花而听那些纱厂工人去饿死,
也绝不会为我们的奴制来助一臂之力。至于法国,
那位拿破仑的孱弱的摹仿者正在墨西哥忙着布置他自己的法国
人,那里还肯费心来管我们的事呢?事实上,
他是欢迎这场战争的,因为有这战争将我们牵制着,
他就无须把军队开出墨西哥来了。……不的,思嘉,
这一种外来援助的观念是报纸创造出来维持我们的士气的呢。
总之,联盟州的命运是注定的了。它如今就像一头骆驼,
已经消耗到牠的驼峰了。但是天底下最大的驼峰,
也绝没有永远消耗不完的。
我现在已经决计再跑六个月的封锁线,以后我就罢手了。
因为到了六个月以后,这事就太危险了。
那时我要把这几条船去卖给那个傻英国人去,
如果有人以为这生意还可以再做的话。不过无论卖不卖得掉,
我都可以不担心事。我的钱已经弄够了,现在都在英国银行里
,早已换做了金子,这纸币将来一钱都不值,与我全不相干了
。」
他每次发起议论来,总象是非常有理。
就是现在这番话别人也许要当是国贼的理论,但在思嘉听起来
,觉得句句都是常识,句句都是真理。有时她照理性来评判,
也知道这话是完全错的,自己应该觉得惊异,觉得愤怒的。
实际上她并不惊异,也不愤怒,
但是她可以装出惊异和愤怒的样子来,
因为她以为这样才可以抬高自己的身分。
「我想米医生信里讲你的话对得很,白船长。
你唯一可以替自己赎罪的路就是等你把几条船卖了之后马上去
入伍。你本来是西点军校出身,而且──」
「你的话好像是一个浸礼会的牧师在做招兵的演说。
但是我倘使不愿替自己赎罪呢?这一个将我抛弃的制度,
我为什么要去替它战斗,要去维持它呢?
我正巴不得看见它毁坏呢。」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什么制度,」她辩驳说。
「没有吗?但是你也属这制度的一部分,跟我一样的,
而且我可以赌咒,你对于这个制度一定不见得比我更喜欢的。
你要知道,我是为什么会变成我们白家一个败类的呢?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再没有别的──
就是为我不曾也不能符合查尔斯顿的标准。
而查尔斯顿就可以代表南方,不过更强烈化罢了。
我们平日所谓厌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怕你还不十分明白罢。这就是,
有许多事情因为人家一向这么做,我们便不得不做。
为了同样的理由,有许多完全无害的事情,我们却偏偏不能做
。我自己生平就被许多毫无意识的事情麻烦得不得了。
至于不跟那个女子结婚一件事──你大概总听见说过的──
那不过是最后的起因罢了。她是一个使人难以忍耐的傻子,
那次不过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
使我不能在天黑以前把她送回家,为什么我就该跟她结婚呢?
而且我的枪既然比她哥哥打得准,为什么我该让他来打死我呢
?假如我是一个上等人,当然,我是该让他杀死我的,
那就替我们白家的家声抹去一个污点了。但是我还要活。
现在我竟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舒服。……
我又想起我自己的兄弟来,
他还是住在查尔斯顿那些神圣的雄牛里面,
一迳都对他们非常之衅敬,我记起了他那母猪一般的老婆,
他那圣赛西理节的跳舞会。他那天长地久的稻田,
于是我认识了挣脱这种制度的报酬了。思嘉,
你要知道我们南方人的这种生活方式,
是跟中古时代的封建制度一样陈旧的了。可怪的是,
它居然能够维持到这么长久。照理,它是早已应该消灭的,
现在它已开始消灭了。那末你以为我听了那米医生的一番演说
,就会相信我们的主义是正当神圣的吗?
你以为我受这鼓声的一番激动,就会拿起一柄毛瑟枪来,
跑到弗吉尼亚去替南方政府流血吗?你当我是怎样一个大傻子呢
?去跟那责打我的棍子亲吻。绝不是我白瑞德会干的事。
南方与我现在是债务两讫了。南方曾经一度抛弃我,
要我去饿死。幸亏我不曾饿死,
而我现在是从南方的临死阵里弄起了充分的钱,
足以报偿我丧失了的生活权利了。」
「我想你是卑鄙龌龊,金钱主义的,」思嘉说,
但说得非常之机械。原来瑞德刚才说的一番话,
对她不过是一阵耳边风,因为凡是不切己的话,
对她总是这样的。但是她也觉得其中一部分不无意义,
她也觉得现在一般上等人里面,确实有许多事情是不通得很的
,例如她自己的心并没有在坟墓里,他们偏要她装作在坟墓里
。又如她在赛珍会里跳了那么一点舞,大家就吓得那么样的了

而且有时她做的说的跟别的青年女子做的说的一丝儿没有两样
,人家却要那么凶狠狠的竖起眉毛来了。
不过这一些传统无论多么的使她懊恼,
现在听见白瑞德攻击这些传统,却仍旧觉得不入耳。
这是由于她在旧社会里受熏陶惯了,
一听见人道出了自己的心事,总觉得不能安贴。
「金钱主义吗?一点也不是,我只是较有远见罢了。
不过所谓有远见,也许只是金钱主义的一个同义语。至少,
人家不能像我这么有远见的,就要叫它金钱主义了。
当在一八六一年的时候,任何一个忠心的联盟州人,
只要他手里有一千块现钱,就能做我所做的事,
可惜是很少人抱金钱主义,因而把这机会错过了!
例如嵩塔尔要塞刚刚攻下来而各海口还没有封锁的时候,
我就拿极低极低的价钱买了几千包棉花,将它运到英国去了。
现在这些棉花仍旧放在利物浦的堆栈里。我始终不把它卖掉。
我要把它放到英国纱厂非要棉花不可的时候,
那就可以由我开价了。到那时候,我就是卖到一块钱一磅,
也是不足为奇了。」
「你等雄鸡生蛋的时候【注:原文是「
象爬到树上做窠的时候,」意思一样。】才去卖一块钱一磅罢
!」
「我相信这个价钱是会到的。现在已经是七角五一磅了。
总之,思嘉,等到这场战争完了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富翁了,
这就因为我是有远见的──哦,对不起,金钱主义的──缘故。
我从前也曾告诉你,人要发大财,只有两个时代,
一是国家正在建造的时代,一是国家正在毁坏的时代。
建造时代的财发得慢,毁坏时代的财发得快。你记住我的话罢
。也许这对你将来是有用的。」
「凡是好的忠告我都很重视,」
思嘉尽量用着讥讽的语气说。「可是你这忠告我实在用不着。
你当我爸爸是个穷鬼吗?他的钱已经尽够我用了,
何况我还有察理的一份财产。」
「我想当初法兰西的贵族没有爬进囚车以前,
都是跟你一样想法的。」
瑞德常常给思嘉指出,她一面所有社会活动都参加,
一面还穿着黑色的丧服,实在不相称得很。
因为瑞德一向喜欢漂亮的颜色,
现在思嘉穿着这种阴惨惨的衣服,披着这种黑沉沉的长纱,
便使他一面虽觉好玩,一面终感不快。
但是思嘉终不肯马上易服,因为她知道满服还有几年,
若是马上换去了,恐怕人家谈论得愈加厉害。
而且她对母亲怎么交代呢?
瑞德也曾老实不客气的告诉她,
说她披着那种黑纱便像一头牛。穿着那种黑衣便老了十岁年纪
。她听见这话,便急忙跑到镜面前,
仔细看看自己到底是否真像有二十八岁。
「我想你应该自己看重些,不要打扮的跟梅太太一般,」
他激她道。「而且也用不着披起黑纱来做悲伤的幌子,
因为你本来并不悲伤,这我可以跟你打赌的。
我要你去掉帽子跟头纱,
两个月里面我去弄一顶巴黎出品的帽子来给你戴上。」
「是吗!哦,不,这事不必再谈了罢,」
思嘉一经提起有关察理的事情,心里就觉得非常懊恼。
那时瑞德正预备要从卫氏屯再到法国去一趟,便不再说什么,
咧着一张嘴走开了。
几礼拜之后的一个夏天的早晨,他又来了,
手里拿着一只装饰得很好的帽盒子,看看屋里只有思嘉一个人
,便将盒子打开来。里面用纸重重裹着的,
是一顶非常精致的女帽,思嘉一眼看见,便不由得大声喊出「
哦,这好宝贝儿!」一面就伸手去拿。像这样的新服饰,
她连见也多时不见了,更不要说是碰在手里,
因而她那双眼睛馋得不得了,
便当它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一顶帽子了。
它的质地是深绿色的细丝绒,淡碧色水紬做的镶滚。
两条带子结在下巴颏儿底下,跟她的手一般阔,也是淡绿色的
。而且那卷着的帽檐上面还插着一枝傲慢的驼羽。
「戴上罢,」瑞德微笑着说。
她就飞奔到对壁的镜面前,将它噗的一下戴上头,
然后将两鬓的头发掠到后边,以便露出一对耳坠子,
然后动手结起下巴颏儿底下的带子来。
「好看吗?」她一面嚷着,一面露一个侧影给他看,
同时将头翘了翘,故意使那枝驼羽跳舞起来。
但是她不过口里这么问问,心里实在早已知道自己好看的,
用不着等看见他的眼睛才证实。因为她戴上了这顶帽子,
样子越发显得俏皮了,
而且那丝色的滚边映得她的眼睛跟深翡翠一般闪亮。
「哦,瑞德,这帽子是谁的?我要买它。
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就是你的呀,」他说。「谁还配戴这种绿颜色呢?
你想我把你眼睛的颜色记得清楚吗?」
「你真的是替我配的吗?」
「是的,盒子上还有和平路几个的法文呢,
你觉得有什么意义吗?」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只对着自己的影子微笑着。
在这当口,她觉得万事于她无涉了,
就只知道自己两年以来初次截起这样好帽子,
确是美得毫无瑕疵了。她想戴着这样的帽子,
天下事情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但是一会儿之后,
她的笑容便又渐渐消散了。
「你不喜欢吗?」
「哦,这是做梦一般的,但是──唉,像这么可爱的绿,
要是拿黑纱罩了起来,又把这驼羽也染成黑,真是可惜呢。」
他立刻走到她身边,很快解开她颏下的带子。一剎那之后
,那帽就回到帽盒里去了。
「你做什么?你不说这是我的吗?」
「可是我并不给你拿去改做丧帽的。既然你不合胃口,
我去找别个绿眼睛的女子送给她去。」
「哦,那不成!我是死都得要的!哦;瑞德,
请你不要小气罢!给了我罢。」
「那末你要不要把它染黑呢,要染就不成。」
她牢牢抓住帽盒子。这宝贝东西,
她戴了起来就会那么年轻那么迷人的,可以拿去给别人去吗?
哦,决然不可以的!她也想起了白蝶跟媚兰会要惊骇。
她又想起了母亲会要骂她,她发抖了。
但是她的虚荣心强过了惧怕。
「我不染就是了。我答应你了,现在可以给我了。」
他带着一点嘲讽的微笑将帽盒子给了她,
看着她重新对着镜子修饰起来。
「这要多少钱,」她突然的问,同时就放下脸来。「
现在我只有五十块钱,但是到下个月──」
「这照联盟州的钱算起来,大约要两千块钱,」
他对她凄苦的神情咧着嘴说。
「哦,天──那末,假如我现在先给你五十,以后等我──

「我不要钱,」他说。「这是一件礼物。」
思嘉的嘴突的张开来。
对于男人家送的东西是得特别当心的呢!
「糖果啊,花呀,亲爱的,」母亲屡次对她说,「
或者是一本诗集啊,一册纪念册啊,一小瓶花露水啊,
只有这些东西是女人可以收得的。凡是贵重的礼物,
即使是你未婚夫送给你,也万万不能收。例如首饰、衣服,
甚至于手套、手帕之类,都绝不能收人家的。你如果收了,
男人家就要当你不是上等女人,因而就要放肆了。」
「哦,天!」思嘉看了看镜中的倩影,
又看了看瑞德那副不易看穿的表情,心里暗暗的想着。「
要我说不收他这句话,我简直是说不出口来。这东西太可爱了
。我宁可──宁可他来放肆一下的,只要他不过分的放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自吃一惊,登时脸上泛起粉红色。
「我要──我要把那五十块给你──」
「你要给我,我就把它扔到阴沟里去。或者呢,
再去买东西来引诱你的灵魂。
我知道你的灵魂只消一点儿东西就成的。」
她勉强笑了起来,
而镜子里那个绿帽檐底下的笑影立刻使她下了决心了。
「你打算对我怎么样呢?」
「我要拿好东西来勾引你,直至你的贞操再不能维持,
可以听凭我玩弄,」他说,「
男人家的东西只有糖果和花你可以收得,亲爱的,」
他又模拟着一般母亲的口气,以致她不由得吃吃笑起来。
「你真是一个黑心的活鬼,白瑞德,
你明明知道这顶帽子太好了,我是不能拒绝的。」
他的眼睛一面恭维她的美,一面却在讥笑她。
「你不妨骗一骗白蝶小姐,
说丝绒跟袖子的样子都是你自己给的,图样也是你自己打的,
我还要了你五十块钱。」
「不,我要说一百块钱,等她去对人家说去,
让人家眼热眼热,都要说我多么多么的阔绰。可是,瑞德,
以后你再不要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了。我知道你很好心,
可是我实在不能再收你什么东西了。」
「真的吗?可是等我高兴的时候,
以及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增加你的美的时候,我还是要送的
。不过我要警告你,我并不是好心。我是拿帽子、
镯子一类东西来引诱你,来引你到陷阱里去的。你要牢牢记着
,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缘故,
我给人家的东西一迳都望人家的报酬,我是什么都要代价的。

他的黑色眼睛搜索着她的面孔,一直搜索到她的嘴唇。
思嘉低着头,浑身充满着激动。现在他要放肆起来了,
正不出母亲的预料。他要跟她亲吻了,或是尝试跟她亲吻了,
到底怎样,她一时也分不清楚。她如果拒绝呢,
他就马上要将那帽子一把抓了去,去拿给别的女人。反之,
若是她让他规规矩矩的亲一下呢,以后他为了抱着再亲的希望
,别的好东西就会源源而来了。男人家对于亲几个嘴,
总是看得非常之重,虽则天才晓得是什么缘故。
有很多人亲了一次嘴之后,竟会立刻爱上那个女孩子,
或者因为女孩子刁皮,亲了一次之后就不肯让他们再亲,
竟会演出许多活剧来。倘如白瑞德真的爱上她,
并且承认了他的爱,求她亲一个嘴或是笑一笑,
那事情就有了劲儿了。是的,就让他来亲罢。
但是他并没有表示要来跟她亲嘴的意思。
她从她的浓眼睫毛底下抛给他一个斜视,
并且含糊着给他一个鼓励。
「你说你是什么都要代价的,是不是?
现在你盼望我给你什么代价呢?」
「这且等着看罢。」
「如果你以为我要报答这顶帽子就会跟你结婚,
那是我不会的。」她老着面皮说,说时将头一扭,
扭得那帽上的驼羽蹦蹦跳起来。
他的白牙从他的小髭须底下露了一露。
「太太,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并不要跟你结婚,
也不要跟任何人结婚。我是一个不结婚的人。」
「真的吗!」她一面喊着,一面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以为现在他一定要放肆起来了,「我连跟你亲嘴都不愿意呢。

「哦,那末怪不得你一张嘴鼓得那么好玩了。」
「哦,」她喊道,因为她已经瞥见自己的影儿,
果然两片红嘴唇皮正做着一个亲嘴的姿势。「哦!」
她接连的喊着,原来她已经在那里大发脾气,大蹬其脚了。「
你是一个顶顶可怕的人,我没有见过第二个的,
就是从此再不同你见面也不算可惜!」
「你如果真的那么想,就不妨踩掉那帽子。阿呀,
我看你是光火极了,这倒也难怪你的。那末来罢,思嘉,
你把帽子踩掉罢,
那就算你把我的人跟我的东西都看得一钱不值了。」
「你敢碰一下子看!」她一面说着,
一面双手牢牢抓住了帽檐,往后倒退了几步,他就追上前去,
轻轻笑着,捏住了她的双手。
「哦,思嘉,你简直是个小孩子,你把我的心都拧痛了,
」他说。「好罢,我就来跟你亲一个嘴罢,我看你在盼望呢。
」说着,他就随随便便仆下身子去,
将小胡子在她面颊上轻轻擦了一下。「现在,
你是不是觉得要打我一下耳掴呢?」
她把嘴唇努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看见他那黑珠子的深处含着一种觉得非常好玩的神情,
便不禁嗤的一声笑出来。她想这人真是顽皮极了。恶作极了!
如果他不要和她结婚,并且不要和她亲嘴,那末他要什么呢?
如果他并不是爱她,那末又为什么常常来找她,
常常送东西给她呢?
「如果你觉得这样,那就好了,」他说。「思嘉,
你要晓得,我对于你是一种恶势力,你如果是有一点意识的,
你就该叫我滚蛋──这是说,如果你能够的话。
因为我这人是很不容易摆脱的。但是我对于你的影响实在很坏
。」
「是吗?」
「你还看不出来吗?
自从我在赛珍会上初次会到你的时候起,
你的行为就很骇人听闻了,这大部分都该归咎于我的。
谁鼓励你去跳舞的呢?
谁强迫你承认自己也觉得我们这光荣的主义并不光荣也不神圣
的呢?
谁怂恿你承认自己也觉得这些为主义而战的人都是傻子呢?
谁帮助你给与那些老太太们许多谈论资料的呢?最后,
谁引诱你收受一个上等女人所不应该收受的礼物呢?」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白船长。
我所做的事情不见得就坏到这样,
而且我做这些事情也不是靠你帮忙的。」
「这我就不信了,」他说这话时,
面容突然变得安静而阴郁。「按理说呢,你应该心里一迳悲伤
,像一个韩察理的寡妇,同时在那些伤兵里面,
也应该是以规行矩步出名的。然而事实上──」
但是她并没有听他,因为她又在那里对镜子顾影自怜,
并且心里正在打算,今天下半天就要戴这帽子到医院里去,
还要到那些调养期中的军官那里送花去。
当时瑞德说的末了几句话,实在句句都是真实的,
她却一点儿没有想到。
她没有想到瑞德曾经替她打开寡妇的狱门,将她解救出去,
使她仍得混进那些未结婚女子里面去做她们的王后。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所以远远撇开母亲的教训,
确是由于瑞德的影响。因为她的变化是逐渐逐渐起来的,
今天挣脱了一种习惯,过几天再挣脱了一种习惯,
彼此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也没有一件跟瑞德发生联系。
其实呢,她因受了瑞德的影响,
已经把她母亲给她的种种关于礼节的严厉教训多数抛到九霄云
外了,已经把一个上等女人所应做的艰难功课都置诸脑后了。
但是她现在就只看见那一顶帽子跟她非常之合式,
就只知道它并不要一个大钱,就只知道瑞德一定是爱她的,
无论他自己承认不承认,
而且她一定会得找出一个法子来使他承认。
第二天,思嘉站在镜子面前,手里拿着一柄梳子,
嘴里啣着满嘴的发夹,尝试梳着一种新式的头髻。
这种头髻是美白新近到里士满去看丈夫的时候学回来的,
据说现在京都里时行得很。它的名字叫做「猫儿鼠儿小耗子,
」梳起来颇不容易。梳时先把头发打中间分开,
左右各成逐渐减小的三叠,最大的一叠居顶上,叫做「猫儿。
」「猫儿」和「鼠儿」都还不难梳,至于「小耗子」
就不好弄了,你拿夹子夹住它,它一迳都要溜开去。
但是思嘉决计要梳它成功,因为那天晚上瑞德要来吃饭,
他看见她衣服上头发上有点新花样,一迳都要注意要称赞的。
当她正在满头是汗跟那丰裕而顽强的头发奋斗的时候,
她听见楼上穿堂里有一阵轻轻的跑步声,
知道媚兰已从医院里回来了。
随即她又听见媚兰两步作一步的飞跑上楼梯,不由吓得停住手
,心想一定出了什么事儿了,因为媚兰走路向来不会这么急的
。她便走到门口,开了门,便见媚兰满脸绯红,
惊惶失措的跑进房来,活像一个犯了事的小孩子。
她面上淌着眼泪,帽子倒挂在背后,裙箍儿猛烈震荡着。
她手里不知抓着一件什么东西,
只觉一阵廉价香水的香气被她带进屋里来。
「哦,思嘉!」她一面喊着,一面关了门,
向思嘉床上坐了下去。「姑妈回来了吗?还没有罢?哦,
谢天谢地!哦,思嘉把我羞杀了!我差不多晕过去了,思嘉,
彼得伯伯口口声声说要告诉姑妈呢!」
「告诉什么呀?」
「告诉我跟那个──那个也不知是小姐是太太的说话──」
她拿手帕儿扇着自己的热脸。「喏,就是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叫做华贝儿的!」
「怎么,媚兰!」思嘉嚷道,她是吓得眼睛只会发楞了。
华贝儿就是她到亚特兰大的第一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个红头发的女
人,现在她在这里,已经大大出名了。
因为亚特兰大自从成了兵士麕集的所在,
便有许多娼妓跟着他们的足迹而来,
其中要算这华贝儿首屈一指,
就因她长着那么一头火燄一般的头发,
身上穿的衣服又一迳是非常华丽而时式的,
向来桃树街上跟其他规矩的地方都难得看见她的踪迹,
偶或看见她在街上走,凡是规矩人家的女人都要急忙的避开她
。现在媚兰竟会跟她讲起话来。这就怪不得彼得伯伯要光火了

「要是白蝶姑娘知道的话,那我就宁可死了!你明白的,
她若是知道这桩事,就马上会要哭起来,
马上会要到处去告诉人,那我就没有面孔见人了,」
媚兰呜咽道。「而且这并不是我的过错。我──
我实在硬不起心肠来避开她。这是对不起人的。思嘉,我──
我实在可怜她呢。你想我应不应该可怜她呢?」
但是思嘉并不关心这桩事情的伦理方面。
她也跟大多数天真烂漫的好人家女子一样,
对于娼妓这东西发生了深刻的好奇心了。
「她要跟你讲什么呢!她的话讲得怎么样?」
「哦,她的语法错得很厉害,
不过我看得出她是极力想学好的,这可怜东西。
刚才我从医院里出来,彼得伯伯没有拿马车来接我,
因而我就决计跑路回家了。我走到安家大院的时候,
谁知她正躲在篱笆背后等我呢。哦,我的天,
还亏得他们安家人都到梅肯去了!那时她就说,『请你,
卫太太,跟我说几句话罢。』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时候我原应该赶快跑开去,可是──可是思嘉,
她那副神气太可怜了,那是一种哀求的神气呢!
而且她穿着黑衣裳,戴着黑帽子,脸上没有搽脂粉,
若不是头上长着红头发,简直是跟规矩人家的女人没有两样的
,我还没有能回答,她就又说道,『我原不应该跟你来说的,
可是我曾经想跟艾太太那只老母孔雀去说过,
她竟把我赶出医院来呢。』」
「她真的把她叫做老母孔雀吗?」思嘉说着,觉得有趣,
笑起来了。
「哦,你不要笑呀。这是没有什么好玩的。
谁知道这个小姐──哦,这个女人是想给医院帮一点忙呢──
你意想得到吗?她自愿每天早晨到那里去做看护,
这当然把艾太太几乎吓死了,就立刻把她赶出医院来了。
以后她又说,『我也希望能做一点事的。
我难道不跟你们一样是一个联盟州人吗?』思嘉,
我听见这话真是感动极了。你知道的,她想给主义出力,
也是不好的吗?你觉得我这意思对不对?」
「阿呀我的天,媚兰,谁来管你对不对呢?
别的她还说什么?」
「她又说,
她对于到医院里去做事的这些女人一迳都留心看过,只觉得我
──我脸上很和气。因而她拦住我说话了。她说她有一点钱,
要我替她拿去用到医院里去,但是千万不要说出是那里来的。
她说艾太太如果知道这钱是什么样的钱,
她一定不允许拿到医院里去用。什么样的钱呢!
那是我一想起来就要晕过去的!那时我心乱得很,
急乎要离开她,大概只对她说过,『哦,好的,你真是好人,
』或是诸如此类的痴话,她就微笑一笑说,『
你真是一个基督教徒,』
一面便把这条龌龊的手帕塞进我手里来了。嗨,
你闻到这股香气吗?」
媚兰擎出一条男人的手帕来,非常龌龊的,
但是含着极浓的香气,里面包着一些儿硬币,做一个结儿打着

「她正在那里向我道谢,
并且说着以后每礼拜都要拿一点钱给我的话。
谁知彼得伯伯已经把马车赶到面前,看见我了!」
媚兰说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将头倒在枕头上了。「
他一经看见是谁跟我在一起,他──思嘉,你知道怎样?──
他竟对我吆喝起来了!我是这一生一世也没有人对我吆喝过的
。他说,『你赶快上车来罢!』当然,我就上车了,
于是他一路把我训着,不容我分辩一句,
还口口声声说一定要告诉姑妈。现在,思嘉,
你替我下楼去求他不要告诉罢。也许他会听你的话的。
姑妈是连我对这种人看了一眼也要气死的呢!可以不可以,
思嘉?」
「好的,我去,不过我们先来看看这里面有多少钱。
我觉得很重呢。」
她解开了那个结,便有一大把的金元滚到床上来。
「思嘉,是五十块钱!而且都是金的!」媚兰数了一数,
就吓得喊了起来。「思嘉,你说说看,到底应该不应该拿这种
──嗯,拿这种挣来的钱用在那些兵士身上呢?
你想上帝会不会谅解她的一片好心,便不管这钱龌龊不龌龊呢
?我想起了医院里需要这么多东西──」
但是思嘉并没有听她。她正看着那条龌龊的手帕,
心里充满着差辱和愤怒。
原来那条手帕的一角里绣着RKB三个字母,
而现在她的上格抽斗里也放着一条手帕,跟这一模一样,
那是白瑞德昨天刚刚借给她包花蒂儿,
她预备他今天来吃晚饭的时候还给他的。
由此看来,白瑞德是跟那龌龊的华贝儿有了往来的,
并且是拿钱给她用的。这就是她这预备捐给医院的钱的来源,
怪不得都是金的了。但是白瑞德一面跟婊子往来,
一面居然又敢跟规矩人家的女人来亲近呢!
而且她还相信他是爱她的呢!现在从这件事看起来,
他是决然不能爱她的。
她对于坏女人和涉及坏女人的一切,向来都觉得神秘,
都要起反感。她又知道男人所以爱护这种坏女人的目的,
是没有那个女人应该提及的,即使提及,
也只能用一种间接的说法和巧妙的言词轻轻的说。
她向来以为只有极粗俗的男人才会去接近这种女人。
从前她对于规矩人家遇到的规矩男人,
总当他们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现在发现了这个新事实,
就替她的思想开辟出一个新天地来,不觉使得她不寒而栗。
也许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那末一般做妻子的岂不人人都受他们糟蹋吗?总之,
男人都是恶浊的,而白瑞德更为尤甚!
想到这里,她就预备要等他来的时候,
将这手帕向他脸上掷去,然后请他走出大门,
从此再不跟他说话。但是,不,这是她当然不能做的。
她绝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知道有这女人的存在,
更不能对他露出自己知道他跟这女人有往来。因若不然,
她就不像一个上等女人了。
「哦,」她愤然的想道。「我若不是一个上等女人,
我对于这个恶虫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呢!」
于是,她将那手帕团在掌中,
下楼到厨房里去找彼得伯伯了,
她走过火炉的时候就将那手帕扔到火里,
闷着一肚怒气看着它烧掉。

用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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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苋菜

郝思嘉和白瑞德的结合,淑女典范梅兰也有神助攻

野生苋菜

那个当初不结婚的男主最终还是在女主结婚的空挡迫不及待地求婚了

野生苋菜

这样有气魄有野心又有见识的浪子,实在无法抵挡啊

花子宝 回复 @野生苋菜

上等人能的

聆听者天使

作家好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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