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花树

2022-09-18 13:08:3711:29 31
所属专辑:雨点的路和家
声音简介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潍县一中(现在的潍坊市寒亭区第一中学)度过的,大院里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大约有二、三十个。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中校园,在我们孩子的眼里简直就是个大果园,因为当时提倡要向工农兵学习,作为学农的成果,学生们在校园里零零散散地栽种了各种各样的果树,我记得有桃树、杏树,李子树,苹果树、石榴树、葡萄树等等。但学生只管栽,却没人管理,于是,这里从春到夏都有花果飘香。然而到了秋季真正该收获的季节,却已没有一颗果子可以采摘。因为早在果子的幼年时期,就已经早早被我们这些馋猫消灭了。

         一进校门,左侧是传达室,右侧有个小小的花坛。迎面是两排青砖灰瓦的办公室,甬道在办公室门前分成左右两条,从南至北贯穿校园。花坛里并没有多少花草,露着光秃秃的地面。里面唱主角的是正中间一丛大大的八宝花,这棵花树生长得特别茂盛,长长的花枝垂落到地面,宛如少女披散的秀发。每当春夏之交,整树开满洁白的花朵,在绿叶的衬托下似点点繁星挂满天空。八片花瓣环绕着中间鹅黄色的花蕊,清香扑鼻,美丽极了。如果不怕刺,分开花枝钻进去,会发现里面原是一个大大的空间。这里是我的庇护所。每当受了委屈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独自钻进这个绿叶白花搭建成的小房间里,背靠着花树的枝干,透过茂密的花枝,静静地看外面人来人往,却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安全感便油然而生,心情会迅速得以平复并进而暗自窃喜。有时这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八宝花的学名叫“蔷薇”,在此后的几十年中,我一直对这种花情有独钟。


        花坛的东边是同样青砖灰瓦的三排教室,第一排门前种着一行高高的白杨树,像护卫校园的哨兵一般,警惕地从墙头探出大半个身子,监视着外面的动静。二三排教室前面则是几棵杏树和李子树。对杏树我印象比较深刻,因为每年春天,它都会开出粉红的花朵,结出毛茸茸的小杏儿。这些果子的最终去向我不太清楚,因为太高,我对它们从来不怀奢望。相比之下,李子树就显得默默无闻多了。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它从来就没开过花,更别提结果了。只是有一次妈妈拉着我的手从李子树下经过时,告诫我说:“李子可不能吃的太多,俗话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于是,我便对这种从未谋过面的水果抱有了一份莫名的恐惧感,似乎它已经对我的性命构成了某种威胁。但不久毛主席发出了著名的最高指示:“要想知道李子的滋味,就要剥个李子,亲口尝一尝。厉家寨是个好例。”这话令我对李子的印象大为改观,甚至颇有些神往了:连敬爱的毛主席都号召吃李子,可见这肯定是一种特别好吃的果子。可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思来想去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李子就是厉家寨的样子,厉家寨就是个好李子。但厉家寨又是个什么物件呢?这可就想不明白了。若干年之后,我终于见识了李子的真面目,亲口品尝了李子的滋味,才知道原来它既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好吃。而厉家寨当然就更不能拿来吃了。

         教室的东侧是另一条南北甬道,再往东就是院墙了。墙根处有一棵巨大的榆树,树干很粗,要两个大人拉着手才能搂抱的过来。每年春天,男孩子们就会攀着墙头爬上树去,折下一枝枝绿油油,水灵灵的榆钱,边往嘴里塞,边朝地下扔。我们女孩子们就欢呼着扑过去,迫不及待地大把大把地捋luō下榆钱塞进嘴里,把嘴撑得鼓涨涨的,绿色的汁水沿着嘴角淌下来,那才叫一个爽呢!好象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此了。

 

      沿着这条路再往北走,左边是教职工和学生宿舍,右边则是一大片桃林。春天,火红的桃花竞相绽放,似乎是一片绚丽的晚霞落到了校园东北角。这里是我的乐园。树干上常常会流淌出粘稠的汁液,仿佛是老桃树流下的浑浊的眼泪。我把这些汁液小心的收集起来,拿回家代替糨糊粘小人书,不过这项我生命中最初的实验却以失败而告结束。桃花落了,结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毛桃。一天,我捡起一根长长的木棒,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树上扔了过去,希望能落下一地毛桃。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先落到地上的竟是我的身体。由于错误地估计了木棒的重量,把身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以至于我的整个身子跟木棒一起飞了出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是咋会事的时候,可怜的鼻子首先亲吻了地面。鼻血洒了一地,不一会工夫,就肿成了一个熟透了的大桃子。我哇哇大哭着跑回家,娘(我的保姆)心疼地把我揽进怀里。至于此后采取了哪些急救措施,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从我现在鼻子完好无损的状况看来,大概当时的救护措施还是相当得力的。


       办公室的后面有个大操场,操场边环绕着一圈柳树和芙蓉树。其中靠近路边的一棵柳树最为粗壮,比老榆树还粗了一大圈。柳树后面就是职工和学生伙房。一年四季,学生都是从家里带来玉米面和地瓜面,上课前要自己来伙房做成窝头,摆到笼屉上。伙房师傅只负责给烧火蒸熟。一条老黄狗常年忠实地护卫在伙房的仓房门口,傲慢的踱来踱去,一旦发现有人接近仓房就立刻大叫起来,仿佛它才是这个库房的主人。可是一天晚上,我却听到老黄狗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跟往常傲慢的吆喝声大大地不同,跑出家门一看,眼前呈现出了悲惨的一幕: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平时喂给老黄狗吃喝的,面容和善的伙房师傅们突然改变了模样,把老狗绑在大柳树上,每人手操一根棍棒凶神恶煞般地朝黄狗的身上挥舞着,只一会工夫,老狗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了下去,然后腿一伸就咽了气。这是我第一次见识人性的凶残和丑陋。那以后好长时间,我都不敢靠近那棵柳树,每次经过时,远远的就要绕道而行。

 

        童年的往事早已随着岁月的脚步渐行渐远了,只剩下了点滴碎片留在我的心间。但这些碎片却没有因为年深日久而暗淡磨灭,反倒像一块铜镜因不停的擦拭愈加明光可鉴,像一坛陈年老酒因不断发酵而愈发醇香浓郁。现在想来,其实那时候日子并不好过,吃没好的吃,穿没好的穿,童年的我们也有各自的忧伤和不快乐。然而,时光如同一个过滤器,滤去了不快和烦恼,留下的只有美好和怀念。每件小事,都变得那样纯净而透明,使我们躁动的灵魂沉静下来,安顿下来,似乎经过了艰难的长途跋涉,终于找回了自己迷失许久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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