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五十一）

人间词话

第五十一则

“明月照积雪”、“大江 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在这一则中，王国维列举了几例最具壮观气象的词句。“明“明月照积雪”，语出谢灵运《岁暮》：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明月照积雪”一句是历代诗家公推的名句，它用最简单的措辞、最直接的方式，将一幅壮美的画面一下子摆在读者眼前。区区五个字，却给人以天地无垠的画面感。

“大江流日夜”出自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陽。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江 汉限无梁。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诗人本意是抒发心中受谗免职的牢骚不平，他从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江水中看到了自己抑郁难平的愁怨。这小小的愁怨被他写得浩然千古、雄浑壮阔，令人百读不厌，感佩之情油然而生。

“中天悬明月”出自盛唐杜甫的《后出塞五首·其二》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借问大将谁，恐是霍骠姚。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一轮明月高悬中天，天空地远，因军令森严，万幕无声，荒漠的边地显得那么空阔沉寂。忽而，数声悲咽的笳声（静营之号）划破夜空，使出征的战士肃然而生凄惨之感。

长河落日圆。出自唐代王维的《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在诗人的笔下。黄沙莽莽，无边无际。昂首看天，天空没有一丝云影。不见草木，断绝行旅。极目远眺，但见天尽头有一缕孤烟在升腾，似乎例荒漠也有了一点生气。傍晚，落日低垂长河之下，一个“圆”字，即准确地说出河上落日的景色特点。给人以亲切温暖而又苍茫的感觉。描绘出边陲大漠壮阔雄奇的景象，境界阔大，气象雄浑。

随后，王国维举出纳兰容若的《长相思》、《如梦令》，意在点明，作为词这种文体，同样也可以写出千古壮观气象。

“夜深千帐灯”，语出纳兰性德《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夜已深，千万个帐篷里灯火摇曳。“夜深千帐灯’是壮丽的，但千帐灯下照着无眠的万颗乡心，朴素自然的写景中融入了将士在外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出自纳兰性德的《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词中开头两句"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寂寞独处，不停地饮酒，竟至沉醉。颓卧帐中，抬头仰望，只见满天繁星摇曳，仿佛就要从天空飞坠而下。面对如此苍茫景象,豪兴飞动,也最易动生悲感,于是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在壮阔强健之词中又有婉约之美，笔力强健飘逸，这也是令王国维欣赏其词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