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大脚的脚烫了

罗家坳坐落在朝阳的一面坡上，日头来得好像就要早些，连村里的鸡都要叫得比别村的早，而且早的还不是一点点，起码就有半顿饭的工夫。

崔胜利在坡顶的黄豆地里锄杂草，锄了足足有两个来回，才见对面坡顶的地里有了人影。对面的地是上马村的地块，虽说相互能看个清楚，可山里的话叫看山跑死马，一下坡再一上坡，就足足有五六里的路程。崔胜利两手抱了锄，整个人都支在锄上，使弯疼的腰慢慢地放松些。他看看地边搭地边正哈着腰干得欢实的赵大脚，喊“喂，大脚，你看对面地里的女娃子像不像你小姨子？”叫赵大脚的男人直起腰抬起头，往对面坡顶随意扫了一眼，见那青稞子地里影影绰绰真是个女人，他知道是崔胜利想歇工，想找人喷喷闲话，他扔了锄走过来，给崔胜利掏了颗烟，两个人点上烟，深深地吸上一口，很享受地闭上嘴巴，一会儿有两缕青烟从鼻孔里缓缓流出来。大脚这才淡淡地说：“瞎想吧，人家早去广州打工去了。”一个话题就这样到底了。

一颗烟都快变成烟灰时，大脚说队长你听说没？毛幸福家扎了个草人。崔胜利很好奇地问：“啥草人？”大脚说我也是早上出来时听我老婆说的，肯定是咒那个欺负毛妮儿的坏蛋吧！队长你说这有没有用？崔胜利眯着眼，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这个鸟人咋想出这个法子？崔胜利本来想说他这是弄封建迷信哩！可又一想自己作为一级政府却对这事无能为力，好不容易想出一个法子也没有见效，就把那话强压了回去，挥了挥手说：“他这是和骂大街一样，解解心焦吧！”崔胜利显然不想再说这事，弯腰捡起了锄头，一个话题又很快地结束了，大脚知趣地退回自己的地里去。

收工的时候崔胜利喊大脚一起走，两人各抱了一抱因为稠密被间掉的豆苗，也算是给槽上的老牛赶了一回大集。两人在林中的小河里洗手的时候，大脚对崔胜利说：“队长，你见过草人没？”崔胜利说没见过，大脚说咱顺便拐个弯，去看看扎得像不像？崔胜利没有多大的热情，说有啥看？净是糊弄人的把戏。大脚却像按不住好奇，一再地鼓动崔胜利：“你是队长哩，有用没用你也得说两句鼓劲的话，去看看吧，说不定能看出来像谁呢！”

草人就扎在毛幸福家的院墙外，大脚和崔胜利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端着饭碗，一边吸溜着包谷糁汤一边指指戳戳嘀嘀咕咕，草人是用山茅草捆扎的，被割下的山茅草虽然来不及干枯但因失却了水分已然发黄，这样倒是符合了人的颜色。头上用墨汁点了鼻子眼睛嘴巴，粗粗糙糙勉强是个人的形状，却怎么也看不出像谁，两条胳膊伸直着，下边被一根棍子高高擎起。大脚和崔胜利来的时候毛妮儿娘正端来了满满一大盆滚水，围着的人立马给让开了道，毛妮娘嚷嚷“远点远点，别叫滚水烫了你们。”人群又后退了几步，毛妮儿娘在草人跟前立定了，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猛地瞪圆了眼，像是对着一个真的大活人，两手往外一扬一泼，一盆滚水从草人的头顶兜头浇下，一浪热气从草人的头上涌起，像是化身烟雾腾身而去的妖怪，人群一阵骚动。毛妮儿娘看见了人群里的崔胜利，一手拎了空盆，上来说：“队长啊，你也来了 。”崔胜利对上次兴师动众却没见一点效果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手：“你浇你的，谁做了亏心事总不得好报的。”毛妮儿娘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天浇他三遍，非把他兔孙浇得全身烂完不可。”

因为惦记着早饭，肚里早已呱呱叫了好几遍，崔胜利和大脚抽身出了人群，走了老远了，两人意犹未尽地回回头，见那草人直楞楞地戳在那里，下边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大脚回到屋老婆秀琴已吃过饭了，秀琴说饭在锅里捂着你咋摸到现在回来？大脚笑笑说咱不是也好奇吗？回来时顺便拐个弯看看老毛家扎的草人。秀琴一听就不愿意了，数落大脚：“我就知道你野去啥地方了，你好哪门子奇吗？难道是你心里有鬼？”大脚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啥话？我看个热闹也不行吗？我是啥人你还不清楚？”秀琴见大脚有些急，就不再逗他：“啥人？皮包骨头肉人吗！快洗洗吃饭去。”大脚心里有些不高兴，不理会秀琴的催促，坐在椅子上狠抽掉手里的半只烟，然后又拎了水瓶去倒水喝，水瓶刚拎到手上，不巧碰了一下桌角就落下去，“砰”的一声响，早上秀琴灌了满满一瓶的滚水 ，一下子就全倒在了大脚的右脚上，大脚惨叫一声就跌在了地上。秀亲闻声跑过来，大脚的鞋窝里因为有热水，还在嚎叫不止，秀琴手忙脚乱地为他脱鞋，还不忘一边数落：“老大的人了，咋还毛手毛脚的。”大脚本来就是因为脚大才得了这个名字的，又因为湿了水，鞋脱得就有些费劲。秀琴手上用了力，伴着大脚的一声长嚎，鞋是脱下来了，秀琴仔细一看，“妈呀”一声把鞋扔了老远，再看大脚的右脚，就像被扒了皮的兔子，早已是血肉模糊了。

秀琴跑着去喊村里的刘半仙，刘半仙吃过饭已下了地，被秀琴从地里直接拖了回来。在村里号称包治百病、医神皆通的刘半仙见了大脚的脚也‘嘶嘶’吸口凉气，半仙说咋会弄成这个样子了？秀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急着给他脱鞋吗？想不到把肉皮给脱掉了。大脚歪在一边像个中弹的野兽一样，顾不上理会两人的一问一答，兀自哀叫不止。半仙定定神，吩咐秀琴折来两根柳枝，剐去青皮，让秀琴又磕破了五颗鸡蛋，撇了半碗蛋清，用那两枝柳枝将蛋清搅匀了，往大脚的伤脚上敷。半仙拿捏了一口气，不顾大脚的喊叫，一遍一遍地往那脚上抹去，看得秀琴疑疑惑惑，秀琴紧着问这能行？半仙说你放心，前年我大哥家的老牛把一条腿烧得皮毛皆无了，我就是用这个方子治好了它，看见没？就是那头大花脸母牛，前天还套了独犁，一天整整犁翻了二亩地呢！

想不到这个方子还真的管用，大脚的喊叫一声比一声轻了，渐渐地就成了呻吟。半仙站起来拍拍手，吩咐秀琴一天两回按他的办法做，保管半个月下地，一个月完好如新。秀琴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刘半仙，回过头见大脚微闭了眼像是要睡去的样子，秀琴猛地跺了一下脚喊：“赵大脚，你少给我装蒜。”大脚一激灵，睁开眼有些恼火：“我都这个样子了还是装蒜吗？”秀琴瞪着大脚：“你咋就会这个样子了？那么多人都没烧了脚，怎么偏偏就你烧了脚？你说吧你到底都干了啥缺德事？”大脚这才醒了过来，却是一脸一肚子的委屈：“秀琴，我冤啊，我啥时干了缺德事？我咋会是那号人？”秀琴不依不饶：“那你给我赌个咒，凭啥叫我相信你？”大脚也急了：“我若干过缺德事，夏天打雷劈死我；冬天掉雪窟窿里栽死我；出门叫鹰啄瞎我的眼；上床叫老鼠咬掉我的脚。秀琴“扑哧”一下笑了，白了一眼大脚：“不是你做下的就好，干吗要赌那么毒的咒？”大脚松了口气：“不是咱做下的，再毒的咒咱也不怕吗！”

刚说到这里，大脚又感到脚疼起来，忙叫秀琴出去拽柳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