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冯四娃掉头发了

扎个草人最早是老婆提出来的，可也经过了毛幸福的同意，让毛幸福万万想不到的这法子会有这么灵验。仅仅就浇了一天就把赵大脚的一个脚给浇出了闪失，毛幸福没有见，只是听人说大脚的一只脚都快被浇熟了，疼得在床上直翻跟头。毛幸福没有像老婆那样得意，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不安。毛幸福像是问老婆又像是问自己，咋会是赵大脚呢？出了事的这些天毛幸福在心里把全村的男人都排了几次队了，只是正数倒数都没有数着赵大脚。老婆说真是人心隔肚皮哩！咋就不能是赵大脚呢？毛幸福说大脚他、他……唉！毛幸福一跺脚说：“咋给你说哩？”

当年毛幸福娶老婆时因为五百块的礼金，本来定好的日子丈母娘偏偏就不叫使，媒人捎来话说要是这五百块拿不去，这事就算到底了,黄了。土里刨食的人家本来就不宽余，加上为了成这门亲早把毛家榨成了骨头，又上哪儿弄这五百块去？毛幸福和爹又跑出去把老亲旧眷重新借了一遍，跑了几天也没凑够一百块钱，一家人抱头痛哭一连三天都没有动烟火。这事不知咋叫老队长知道了，老队长就是赵大脚的爹，老队长为这事开了个会，把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请到了会场，老队长说毛家虽说和咱们不沾亲带故的，可毕竟咱们一个村子住下来了，远亲还赶不住近邻呢！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幸福一个大男人打一辈子光棍吧？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远远地看看老毛家那几间不见烟火的破草房，都静静地等着队长的后话。队长说咱有一分出一分，有一毛出一毛，看自己的情况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钱算借也不算借，说算借他早有早还，晚有晚还；说不算借谁也不能追着人家要帐，一句话，你出了钱就别再念叨这事了。

散了会大家你三块我五块地凑起来，老队长硬是把长了半大的条子猪给变卖了九十块钱，当老队长把分分毛毛的几百元钱送到毛家时，毛幸福和爹当场就给老队长跪下了，毛幸福说队长啊，这钱我还，我一定会加倍还，老队长说幸福啊，别说那些话了，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哩！

娶了老婆成了家，毛幸福一直把那张账单存放着，这些年他把钱也一笔一笔地还上了。可是全村人的恩情他不能忘，老队长的恩情他更不敢忘，爹临咽气时还叮嘱他，不管到啥时候也要记着老赵家是咱的大恩人呐！

自从知道大脚叫烫了脚毛幸福的心里就一直不安着，有好几次他在大脚的家四周转来转去，到底下不了决心进去一回，见了大脚咋说哩？张都张不开嘴啊！他也想了，假如大脚家的人来说一声，他立马就会把草人给撕扔了，就委屈闺女一回吧！真是太掰不开这面子了！可大脚家的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过，他咋好先去开口吗？那不是逼着人家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

现在好了，他听说村东头的冯四娃开始掉头发了，不是一根一根的掉，而是一把一把的掉，听说眼下他出来进去都要戴个草帽，好遮一遮别人的眼目。他交待老婆把水再烧热些，早早晚晚再多浇两遍。他头发再密实也禁得住这样子掉？

 自从秀琴走后，大脚不再相信半仙的方子了，气得两天都没有管那只脚，还是娘从外村的卫生所里买来一瓶红霉素软膏给他抹上了。那天夜里整只脚就像被扔进了火盆，又烧又燎的折腾了一夜，直觉得都要熟透了，到了天明伤势倒是慢慢轻了。娘本来和他已经分开另过了，眼下不得不一天几趟过来给他爷俩做饭，侍侯大脚。

一天娘过来，两眼都是藏不住的欢喜，给大脚说咱这回可是不背这个恶名了。这些天娘过来也总是掖着藏着不提这个话题，可从娘的脸面上大脚也知道娘没少听这一类的闲话，今天忽然听娘这样说，大脚忙问是咋回事？娘紧绷了笑脸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村东头的冯四娃知道不？那一头黑棕似的头发都快要掉完了。大脚说他掉他的头发跟咱有啥关系？娘说傻吧你？这不是他替你把恶名担过去了？咱等几天好利落了挺挺腰杆出去，看谁还敢嚼咱的蛆？

有半个月的时候，大脚就能捣着根拐杖下地走路了，他就想去秀琴家看看，秀琴一走十几天连个照面都没再打。秀琴家就在上马村，虽说是地边连着地边，可真要走过去她家也要八九里的路程，而且不是上山就是下坡。娘说你那个样子咋能走过去？等吧，再过几天好利落了再去也不晚。

可还真就晚了。

大脚终于丢掉拐杖的时候，头件事就是去上马村，一个妻妹早去了广州，家里只有老爹和老妈两个人侍侯着几亩山地。两人对走得趔趔趄趄满头大汗的大脚不咸不淡的，两个老人不提他的脚伤，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提起来，弄得倒真像自己做下见不得人的瞎事了。转着脖子四下里看，仍是不见老婆的半拉影子，就吞吞吐吐地问秀琴是不是上地了？回说去了广州了。大脚瞪起了眼，说咋不吭声就走了人？老妈说不让她走你让她憋死家呀？回来就是哭，哭，村里刚好有人去广州，她就跟去了。

大脚饭也没吃又出了老婆家的大门，一口恶气就闷在了心里。日头还是来时的日头，这时却晃得人眼冒金星，一条山路挂在对面的梁上，歪歪扭扭就像是天梯似的，大脚也不知自己是咋样挪过来的，也不晓得自己再咋样才能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