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玲终究没有等到李叔同回来。临终时,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望了望墙上那根老松枝。一切都有终点,她的路到此为止。走向虚无的路上,那些欢愉的往事,那些悲伤的昔日,都散在了缥缈的烟霭里。
她未曾留下半句遗言,这并无波澜的一生,这孤独的一生,终究是完结了,又何必留下只言片语,紧紧抓住那些未曾完成的遗憾。李叔同看着王妈和俞氏为母亲洁身、换衣、明目,插不上手。此刻,他心中反复纠缠的是,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入棺时,李叔同迟缓地摘下墙上那根老松枝,放入其内。它伴了母亲大半辈子,理应该随着她去的。
或许,死亡是最大的解脱,然而,四十六载光阴,未免太过短暂。
母亲走了,李叔同心中空了一块,这一空就空了许多年,怎样都填不满。
那一年初夏,城南草堂很多花都没有开,只有草在恣意生长。李叔同料理完上海的事情后,便扶灵携眷,带着全部家什,乘船返回天津。这一条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心境。风将他背后的长辫带至襟前,俞氏在船舱内哄着两个儿子入睡,唯有海浪之声永不停息。
天津城近年来虽然渐渐繁荣起来,但仍掩不住破败气息。棺木抬至粮店后街六十号正门前,刚要进去,却被文熙制止:“外丧不进门。”在桐达李家,李叔同说了不算,只得命人抬着棺木转进李家旧宅。
多年未曾打理,这座昔日的李家大院已经荒草丛生。这座坐北向南的三合院,已经勾不起李叔同零星记忆,唯有那棵老梅树给了他些许安慰。
待母亲的棺木停稳,他独自一人走进西厢房。母亲的那张雕着石榴百子的大床仍在,只是落了些灰尘。客厅里那架奥地利公使送的钢琴也在,他不由自主地掀开琴盖,掸掸位子上的土,决定为母亲填一首新词,作一首新曲。
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在天之涯。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
梦偃卧摇篮以啼笑兮,似婴儿时。
母食我甘饹与粉饵兮,父衣我以彩衣。
哀游子怆怆而自怜兮,吊形影悲。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
梦挥泪出门辞父母兮,叹生别离。
父语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语我以早归。
月落乌啼,梦影依稀,往事知不知?
汨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
曲毕,泪落衣襟。黄昏,雾霭朦胧。什么都不曾带来,什么也不曾带去,起点与终点无异。李叔同为这支曲取名为:《梦》。
求生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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