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索尔仁尼琴,可能没什么人对他有过多了解。但一说起“古拉格劳改营”,大家应该都有些印象。
以至于但凡涉及到苏联时代专门关押劳改犯的地方,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往往就是这个耸人听闻的“古拉格劳改营”。
实际上,苏联曾在中亚、西伯利亚-远东地区设立过大量劳改营,但名字没有一个是直接叫“古拉格”的。而所谓的“古拉格”一词,则源于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分支部门——劳改营管理总局名称三个首字母的组合。
“古拉格”俄语:ГУЛаг,英文GuLag,这显然是个西方电影截图
一个早就被荒废的前苏联劳改营
所以,你可以说,苏联原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古拉格劳改营”;也可以说,曾经的苏联,有很多的“古拉格”。
其中的一个“古拉格”
有关“古拉格”的位置和里面的劳改生活,都是严格保密的,哪怕是刑满释放的犯人,经过“教育”后,也都不敢对此妄言。
但有人偏不服,他直接把自己的劳改生活写成了小说,还去投稿了。
这就是如今非常难得的,以一己之力,获得了当代俄罗斯和整个西方世界双重美誉的——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
1994年,来劳改营”故地重游“的索尔仁尼琴
索尔仁尼琴作品中的劳改营所在地——“古拉格群岛”,即便并非什么真正的地名,但却成了那段岁月中,苏联黑暗和残暴的一大代言词。
1918年12月,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顿河河畔的罗斯托夫市长大。这个城市也是顿河哥萨克的主要聚集地,因而作家本人有着非常浓郁的哥萨克情结。
1941年6月,卫国战争爆发时,索尔仁尼琴正好大学毕业,毅然加入了苏军,后担任苏联炮兵连长,还因英勇作战,获得了二枚勋章。
1945年2月,在战争接近胜利的时刻,跟着大部队已经打到了东普鲁士的索尔仁尼琴在欧洲前线给自己的朋友写了一封信。
不久后,内务部的“蓝帽子”就找上了门来。经由一通审讯,以“进行反苏宣传和阴谋建立反苏组织”的罪名,把他塞进了开往苏联腹地的火车,先后在西伯利亚数个劳改营里进行劳动改造——这就是后来“古拉格群岛”的原型。
”蓝帽子“曾是苏联肃反大清洗的主力,一个相当可怕的存在
要说索尔仁尼琴怎么就犯下如此重罪,按照他的自述,竟然仅仅是因为,他在东普鲁士寄出的那封信中出现了一些“敏感词汇”,比如“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人”、“主人”和“老板”等等。
在荒原上的劳改营过了8年苦日子后,1953年3月,随着斯大林的逝世,包括索尔仁尼琴在内的一大群“政治犯”被提前释放。
但此时的索尔仁尼琴并没有直接获得自由,而是被组织上先后安排到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农场里继续“监视劳动”。
这些被流者放叫做”特殊人员“,虽然不能回老家,但能在当地自由活动
1956-1957,索尔仁尼琴终于被允许回家,并恢复名誉并接受了政府补偿。
返回西部的索尔仁尼琴定居梁赞市,被组织上分配到了一所中学担任数学老师。
恢复名誉后的索尔仁尼琴
这时候的索尔仁尼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十几年的记忆,变成白纸黑字。
索尔仁尼琴发表的第一篇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堪称“苏联大墙文学”的开山之作。
这个《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是索尔仁尼琴的一个中篇小说合集,还包括了《玛特辽娜的家》、《科切托夫卡车站上的一件事》、《为了事业的利益》、《一只右手》等9部作品。
因为上述小说均涉及到了苏联劳改营这个敏感话题,内容还特别压抑和残酷,搞得苏联出版单位一直压着不敢发布,最终在1960年代初,得到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的点头后,才得以问世,由《新世界》上刊出。
看到这部苏联文学中第一部描写斯大林时代劳改营生活的作品后,赫鲁晓夫曾夸奖道——它从党的立场反映了那些年代真实情况的作品。
就这样,有了总书记的肯定,索尔仁尼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学老师,一下子成了苏联著名文学家。
当年被登在苏联报纸上的”工作照“
但是,此时的索尔仁尼琴一点都没飘,反而更上头了,开始用小说的形式,继续着对集权政治进行无情的批判。他先后根据自己的劳改和流放经历创作了《第一圈》和《癌症楼》两部小说。
没成想,这次的劲用太猛,内涵过于明显,而且,时代又变了——1965年,随着赫鲁晓夫的下台,苏联当局开始对索尔仁尼琴和他的所有作品,进行无情的打压和封杀。
很快,作为受苏联当局迫害的知名人士,西方向索尔仁尼琴敞开了“温暖的怀抱”。
他获得了197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还被隔空评为了美国艺术文艺学会的名誉会员。
1974年2月12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宣布剥夺其苏联国籍,将他驱逐出境到西德,随后流亡美国。
1974年,时代周刊上的索尔仁尼琴,被拍成了海明威般的人物
定居美国后,索尔仁尼琴在前期回忆和大量资料收集的基础上,迸发式的进行着“苏联大墙文学”创作。
这就是《古拉格群岛》系列作品,尖锐的批判着前苏联的腐败和集权。
西方世界给予了他大量殊荣,甚至把索尔仁尼琴与伟大的托尔斯泰相提并论——因为,他们都在赞美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提倡回归沙俄时代的那种东正教式的虔诚和纯真,反感社会的变革和工业化带来的很多东西。
这个,也非常好理解——一个去工业化和军事化的,田园牧歌般的苏联/俄罗斯,在西方眼中,才是只好毛熊。
而索尔仁尼琴这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用作了一个“意识形态斗争武器”。
作为一名敢说实话的文人,最开始的时候,他经常被请到西方各大场合进行演讲,揭露苏联黑暗现状。
索尔仁尼琴在西方
渐渐地,索尔仁尼琴清醒了,自己只是西方恶心苏联的棋子,也同时真心体验到了美国民主制度的黑暗和虚伪。
于是,他又公开批评起了西方社会的实利主义、自由主义和道德堕落,不给“收留”自己的美国丝毫情面。
比如,在一次受邀出席哈佛大学的毕业典礼上,索尔仁尼演讲的开头照例说,苏联那边很差劲;紧接着,他又讲到,美国政府和社会,其实更差劲,他并不认为西方式的自由民主有着普世价值。他称美国陷入了庸俗的物质消费主义,还痛骂美国音乐实在难听,特别庸俗,搞得现场一度无比尴尬。
最终,为了保持着底线,不给苏联带来难堪,从1980年代起,索尔仁尼和过来投奔他的妻子以及三个儿子开始隐居美国佛蒙特州乡下。在这里,索尔仁尼闭门谢客,足不出户,并拒绝加入美国国籍,尽一切可能保持俄式生活方式。
在美国生活的一直非常忧郁
大洋那边,也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1989年,戈尔巴乔夫亲自为索尔仁尼平反,苏联重新出版了他的多部作品。
结果,在前苏联解体前后的那段岁月中,索尔仁尼琴竟然成为了俄罗斯最欢迎的作家。
1994年,应叶利钦总统的邀请,索尔仁尼琴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家乡。但这时候,他的祖国已经“瘦身”成了正陷入全面衰退的俄罗斯。
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1994年,索尔仁尼琴和妻子娜塔莎回到了俄罗斯
晚年,无比痛心的他陷入深深地反思,反复讲着——“我深深地伤害到了我的祖国”。
1997年,索尔仁尼琴被推举为俄罗斯科学院荣誉院士。次年,叶利钦还要授予他国家荣誉勋章,但索尔仁尼琴拒绝了。
他的解释是——亲眼目睹祖国从强大的巅峰堕落到当前如此悲惨的地步,我无法接受任何荣誉。
当然,暗地里,索尔仁尼琴也意在对叶利钦政府的腐败和治理能力表示不满。
直到2007年,俄罗斯在普京的治理下,寡头横行、官僚腐败的状况有所改善,国力不断恢复,索尔仁尼琴似乎又看到了俄罗斯的希望。
2007年,索尔仁尼琴欣然接受了普京授予他的俄罗斯国家荣誉勋章。
这算是相当给面子了
第二年的8月3日,在俄罗斯最体面的那段时间,索尔仁尼琴因心脏病去世,享年89岁。
索尔仁尼琴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大墙文学”作品,以及众多作品中的“古拉格劳改营”至今仍旧散发着勃勃生机,是人们研究那个年代的非常真实和鲜活的资料。
更让这位老人家没想到的是,在学术上,他的名字还演变成了一个专有名词——“古索尔仁尼琴效应”。特指那些不畏压力敢真话,揭露真相的行为,最终,却只换来了一个适得其反的尴尬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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