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第三部-2

或许，人们甚至也要对父母之爱承担责任。当时我嫉妒过其他同学，他们和父母划清界限，也因此和整整一代的作恶者、旁观者与无视者、宽容者以及接受者划清界限，并由此消除了他们因为羞耻引发的痛苦，即便并没有消除他们的羞耻本身。可是，他们身上那种自以为是的炫耀常常和我不期而遇，这种炫耀从何而来？人们如何在感觉到罪责和羞耻的同时，又可以自以为是地炫耀？和父母划清界限仅仅是喧嚣一时的空话和叫嚷吗？而出于对父母的爱，他们也终将难以从父母的罪责中脱身吗？

这些都是后来的想法。它们后来也不是慰藉，它们何以能成为慰藉呢？在某种程度上，我和汉娜爱情的痛苦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是德国的命运，我只能比其他人更难以摆脱，更难以战胜。尽管如此，若是我能够将自己融入同代人之中的话，它一定会让当时的我受益匪浅。

2

我在担任见习公务员时就结婚了。我和格特鲁德是在滑雪小屋里认识的，等到其他人假期结束回去后，她还一直留下来等我出院，好顺便带我一起回家。她也学法律，我们一起学习，一起通过毕业考试，一起成了见习公务员。格特鲁德有孕在身时，我们结婚了。

汉娜的事我对她只字未提。我在想，若不是为了尽到自己的义务，谁会愿意听另一个人从前的罗曼史？格特鲁德聪明能干，言而有信，假若我们的生活就是要管理一座农庄，那里有着众多的雇工、女仆以及众多的孩子，双方忙得不亦乐乎，无法给予彼此时间，那这种生活原本可以很充实和幸福了。可我们的生活是位于郊区新建住宅楼里的一个三居室套房，是我们的女儿尤莉亚，以及我和格特鲁德见习公务员的工作。我永远没法停止将我和格特鲁德的共同生活同我和汉娜的共同生活加以比较，虽然我和格特鲁德总是搂抱在一起，可我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她不对劲的感觉，她抚摸的感觉有问题，她的气味有问题。我原以为这种感觉一定会消失。我希望它一定会消失。我本想摆脱汉娜。可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永远没有消失过。

尤莉亚五岁时，我们离婚了。我们俩无法再相爱，分手时并没有痛苦，依然保持着坦诚相见。折磨我的是我们无法给予尤莉亚希望得到的安全感。当我和格特鲁德彼此亲密无间、互相怀有好感时，尤莉亚就会像水中的游鱼那样畅游其间。她感到如鱼得水。一旦注意到我们之间关系紧张，她就会从一个人那里跑到另一个人那里，以确保我们是相爱的，她是爱我们的。她希望自己有一个小弟弟，若是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她恐怕也会很高兴。她一直不理解离婚意味着什么，因此当我看望她时，她希望我留下来，而如果她来看望我，则希望格特鲁德也能一起来。我走的时候，她探出窗外张望，我在她伤心的目光下钻进车里时，我的心都快要碎了。而且我有种感觉，我们无法给予她的东西，不仅是她的愿望，还是她应有的权利。我们因为离婚骗走了她的权利，虽然是我们共同做的事，却无法使自己的罪责减半。

我试图建立更好的男女关系。我承认，一个女人摸起来得有点像汉娜的感觉，闻起来得有点像汉娜的味道，这样我们的共同生活才会靠谱。我也开始谈起汉娜。比起向格特鲁德，我也更多地向其他女人谈及我自己。她们本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在她们看来我的言谈举止中令人奇怪的东西。可那些女人不想听到太多。我想起海伦，她是从事文学研究的美国学者，在我叙述时，她默默无言地、抚慰性地抚摸我的后背，而当我停止叙述，她同样默默无言地、抚慰性地继续抚摸我的后背。我想起格辛娜，她是一名精神分析学者，她说我得回味一下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我是否注意到母亲在我的故事里几乎从未出现过？我想起希尔柯，她是一位牙医，一再询问我们相遇之前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可马上又把我说过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因此我就不再讲述它了。因为大家谈论的真相，不过就是大家的所作所为，那就没必要非讲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