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给汉娜朗读我自己恰好喜欢看的书。刚开始朗读《奥德赛》时不容易，在大声朗读时不能像在给自己小声阅读那样专心致志。慢慢就没事了。朗读的缺点就是持续时间更长。但朗读过的东西却因此可以更好地铭刻在脑海里。对有些内容，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不过我也朗读一些自己熟悉并且喜欢的书籍。于是，汉娜可以听到许多凯勒[19]和冯塔纳[20]的作品，海涅和默里克[21]的作品。我一直不敢朗读诗歌作品，不过它后来带给我不少乐趣，我熟记了一长串朗读过的诗歌，时至今日还能够脱口而出。
总的来说，小册子上的那些书名证明了我对市民阶层普及古典教育的主张给予了巨大的天然信任。我也想不起来，当时是否给自己提过这样的问题，是否应该超出卡夫卡、弗里施[22]、约翰逊[23]、巴赫曼[24]以及伦茨[25]的范围，再朗读一些实验文学，那种我既看不明白故事也不喜欢任何人物的文学。我认为，实验文学是在拿读者实验，我和汉娜都不需要。
自己动笔写作之后，我也会给她朗读一些自己创作的东西。我一直等到把我手写的稿子口授出来，修改打字稿，并且有一种完稿的感觉后才朗读。朗读时我会留意那种感觉是否正确。如若不对，我就对所有的稿子再统统修改一遍，并以新的录音替换。但我不喜欢这样的录音。我想以朗读作为了结。汉娜变成了主管机关，我为了它再一次聚集起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创造力以及所有富有批判力的想象力。之后我就可以将稿子寄给出版社了。
我没有在录音中做出个人评论，既没有问过汉娜什么，也没有报告过我的情况。我朗读书名、作者名以及文本。等朗读完文本，我会稍等片刻后合上书本，再按下停止键。
6
在我们时而冗长时而简短的联系进行到第四个年头时，我收到了她的问候：“小伙子，最后一个故事特别棒。谢谢。汉娜。”
纸是线格纸，是从练习簿上撕下的一页，裁剪得很光滑。问候语写在最上面的地方，占满了三行。字是用洇纸的蓝色圆珠笔写的。汉娜握笔很用力，字迹穿透至反面。连写信封地址时也很用劲，因为那张纸是从中间折叠起来的，字的印痕在上下半页都可以看得到。
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孩子的笔迹。可孩子的笔迹毛病在于不流畅和不灵巧，而不是这种用力过猛。可以看出有一种阻力，汉娜不得不克服掉，才能把线条连接成字母，把字母连接成单词。孩子的手想到处跑，因而必须让它保持在笔路里。汉娜的手不想到任何地方去，因此必须强迫它向前。那些形成字母的线条，一再重新开始，无论是书写从下到上的笔画时，或者书写从上到下的笔画时，还是在遇到曲线和之字形的弯道面前。每个字母都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被重新写出来，它的斜向或者纵向排列还各有不同，也常常出现高度和宽度上的错误。
我读着她的问候，内心充满着欢欣鼓舞。“她会写字了，她会写字了！”这些年里，凡是能找到的和文盲有关的材料，我都已经看过。我知道文盲的无助，在日常的生活中，在找一条路或者找一个地址时，或者在选择饭馆里的一道菜时；我知道文盲怀着恐惧遵循着既定的模式和传统的习惯；我知道他们在掩饰自己不具备读写能力时的煞费苦心，并且放弃真正的生活。文盲是未成年人遇到的问题。从有勇气学会认字和写字中，汉娜完成了从未成年人到成年人的一步，那是启蒙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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