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第三部-11

床头墙上挂着很多小图片和便条。我跪在床上浏览。那都是些引文、诗歌、小文章，也有汉娜记下的烹饪法，或是从报纸杂志上剪下的小图片。“春天让它的蓝色绸带重新在微风中翩翩飞舞”，“云影在原野上掠过”，这些诗歌充满着对大自然的喜爱和憧憬，那些小图片展现的是春光明媚的森林、姹紫嫣红的草坪、秋天的落叶以及傲然独立的树木，小溪边的一块草地、一棵果实累累的红樱桃树、一棵闪耀着秋日般黄色和橙色光芒的栗子树。有一张报纸的照片，上面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小伙儿，他们俩都穿着一套深色西装，彼此在握手，我认出向中年男子鞠躬的年轻小伙儿就是我自己。那是我高中毕业时，在毕业典礼上校长颁发给我一个奖。这是汉娜离开这座城市很久以后才发生的事。照片刊登在当地报纸上，她又不会看报，难道是她当时预订了这份报纸吗？不管怎么说，她一定花费了不少精力，才获悉这张照片并把它搞到手的。难道说她在诉讼期间就已经有了这张照片，并将它藏在身边了吗？我又感觉到眼泪在我的胸腔和喉咙里流淌。

“她跟着您学会了阅读。她从图书馆借来了您录在磁带上的那些书，然后把她听到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对应起来。盒式录音机受不了反复按动开关键、快进键和倒放键，因此总是要坏，总是要修，又因为修理要获得准许，我终于明白施密茨女士想要做什么了。她起先不想说，可当她也开始写字，然后请我购买一本书写指南时，她才不再想方设法隐瞒这一秘密。她也简直引以为豪，自己居然能学会阅读，也很想和他人分享她的快乐。”

趁她说话的当儿，我继续跪在床上注视着那些图片和便条，强忍住眼泪。当我转过身坐到床上时，她说道：“她多么希望您能给她写信。她只收到您的包裹，而每当分发邮件时，她就问道：‘没有我的信吗？’她说的信不是指您寄来磁带的包裹。为何您从不给她写信呢？”

我又一次沉默了。我真的没法说出口，只能支支吾吾，只能哭出来。

她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只茶盒，在我身旁坐下，然后从她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她给我留下了一封信，算是遗嘱吧。涉及您的地方，我读给您听。”她展开那张纸。“那只淡紫色的茶盒里还有钱，您交给米夏埃尔·贝格，让他把这个钱连同存入银行账户里的那七千元，交给和其母亲一起在教堂火灾中幸免于难的女儿。她可以决定这笔钱何去何从。另外，您告诉他，我向他问好。”

也就是说，她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信息。她是想伤我的心吗？她是想惩罚我吗？或者，她的心灵太过疲惫，她只能做些和写些最最必需的事吗？“那么多年她过得怎样？”我一直等到自己能够继续说话，“她临终的日子又是怎样？”

“多年来她就像在修道院里那样生活在这里。仿佛她心甘情愿隐居于此，仿佛她心甘情愿屈从于这里的制度，仿佛那种相当无聊的工作是一种沉思冥想。她在其他女人那里赢得了特别的威望，她和她们友好相处，但始终保持着距离。她具有权威性，如果遇到问题，她们更多地向她求教，如果碰上争执她从中斡旋，她做出的决定也会被她们接受。直至若干年前她自动放弃为止。她一直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在她这种身材结实的人那里她可算是很苗条的了，而且干净得有些过分。最近她才开始吃得很多，洗澡很少，她变胖了，身上有了臭味。她看起来并不因此觉得不幸或者不高兴。事实上于她而言，仿佛退隐至修道院已不足够，仿佛即便在修道院里还是感到太欢快太多废话，仿佛她必须进一步隐居，到一个偏居一隅的小房间里，在那里看不到任何人，外表、衣服和气味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不，如果说她是自暴自弃，那就错了。她给自己重新定位，以一种她觉得合适的方式，但这是一种不再给其他女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方式。”

“那最后的日子呢？”

“她一如平常。”

“我能看看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