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到了齐国,鲍叔牙安排他去洗澡。在浴室的汤池里,管仲将自己好好洗了一下,除去了身上的污垢,也同时除去了过往的卑贱。
他明白,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再是从前的管仲了。他即将登上属于自己的舞台,用自己的双手去为自己博一个千秋万世名。这是他深藏已久的理想,亦是为后世开创的霸业蓝图。
管仲洗澡洗得很卖力,洗了三次。擦干了身子,穿上了干净的衣服,管仲前去面见齐桓公。
这可能是两位君臣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管仲自知有罪,带着刀斧手特来向国君请罪。齐桓公立即让刀斧手退下。随后,两人同驾一辆马车,坐在一起,出去巡视。
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都大吃一惊,原本以为管仲必死无疑,可没想到如今却和国君在一起,就好像两人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一样。
齐桓公达到了目的,给齐国人乃至天下人树立了一个宽容不记仇的榜样。
管仲也达到了目的,向齐国人乃至天下人宣告自己是齐国国君的贵客。
路上,齐桓公向管仲请教,如何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毕竟进入春秋以来,非正常死亡的国君数量便不断往上增加,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唯恐坐上去之后,不知哪天就会被人给黑了。管仲告诉他,要想安定社稷,就要称霸。
这里解释一下,春秋时期的称霸不是一般人理解的横行霸道,而是偏向于王道的一种理念。霸主原为伯主,就像是家族中的老大哥,在家族出现混乱的时候出来维持一下秩序,拉拢一下关系,并劝大家放下武器,以和为贵。伯主类似于武林中的盟主,以安定武林为己任,以团结武林为主任。
春秋时期的霸主,或者说伯主,从来都不是以力夫人,而是以理服人。当然,在理的后面,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
听了管仲的话,齐桓公彻底无语了。小白原本就不是按照接班人来培养的,此人身上的毛病有很多,好打猎,好女色。但管仲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他清楚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人,再伟大的人也都是从娘胎里带着七情六欲出来的。只不过,有的人能够懂得克制自己的劣根性,而有的人则被这些原始欲望牵着鼻子走。显然,后者是常态,齐桓公也未能幸免。
马基雅维利认为,君主的道德与一般人的道德不同,而且不同环境下适用的道德标准也不同。其代表作《君主论》是一部关于勇敢者的游戏,是为了博出位。对于一个君主来讲,好色与爱好打猎,甚至贪杯都不是什么致命的缺陷。在马基雅维利看来,君主统治国家最重要的一项能力就是懂得权利的计算。
在管仲看来,一个君主最致命的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和不聪明。优柔寡断就不会得到拥护,不聪明就会办不好事。
那么齐桓公是否刚毅果断呢?
根据事后的情况来看,显然不是。齐桓公的性格并不强势,他原先对自己未来的理想无非就是安安稳稳度过自己这一生,当了国君之后也只是希望能平平安安了却余生。对于称霸武林一事,他从没有这样想过,总觉得这样的世界离自己过于遥远。在管仲死后,他听信了智者的建议,将四个小人都赶跑了,可没过一会就又后悔了,重新将他们召了回来,以至于埋下了祸乱的种子。
但齐桓公身上有一项巨大的优点,即虚心纳谏,宽容大度。
仅凭这一点,管仲就认为,他有资格成为霸主。
人,不怕有缺陷,就怕一意孤行,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哪怕撞了南墙也不知悔改,仍然觉得是别人负了自己。
在管仲坚定的态度下,齐桓公斋戒了十天,拜管仲为相,似乎是默认了这位职业经理人为自己画下的大饼。
随后,管仲为国君搭建了一个有五个人组成的班子,善于外交的隰朋、善于开荒造城的宁戚、善于率兵打仗的王子成父、善于秉公断案的宾胥无以及善于进谏必忠的东郭牙。
奇怪的是,没有管仲与鲍叔牙。
没有管仲好理解,因为他是齐国这张蓝图的总策划师。而之所以没有鲍叔牙,并非因为管仲忘恩负义,忘了老朋友,而是他懂得如何运用人才。以管鲍之交的故事来看,想必鲍叔牙也不会因此怪罪这位老朋友。
后来,齐桓公给了管仲一个市场的租金,又拜他为仲父。管仲的地位一跃而起,几乎成了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对于此,很多现在的人会感觉管仲虚荣,亦或是他贪图享乐。其实不然。
人天生就有慕强心理,权威崇拜是人与之俱来的一种心理偏见。虽然权威不一定对,但它真的好用。此前,管仲虽然被拜为了国相,但多少差了点意思。尤其是齐国内根深蒂固的贵族们,未必真心会服从管仲。而有了仲父这个身份,齐桓公就相当于向外释放了一种信号,表示自己这次是认真的。
历史上很多次的改革,都以失败告终,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改革者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权力支持。在封建王朝,最大的权力支持来自于王权或皇权。反观历代改革,且不论其改革是好是坏,就其结果来看,商鞅变法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遇上了一个坚定支持他的秦孝公。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其幕后支持者宋神宗摇摆不定。
管仲,无疑是遇上了支持他的齐桓公。很多时候,人们嘴上说的支持,往往内心都不坚定。支持,如果仅仅只是来自于嘴上,就要特别小心了。很多企业为了改革,从外面引起了一个人才,以为只要将他放在那个岗位上,他就能做好一样。别忘了,还要给他权力,甚至生杀大权。不仅如此,还要给他一个特别的身份,尊贵的身份,至少是要向外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否则,就会有人对这件事不上心,会不服从安排。如果违抗没有惩罚,那这场改革在一开始其实就注定了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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