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太行》
净心斋艺术空间最近展出了一些我早期的水墨作品，我给大家说说这些水墨作品的一些感觉。这张是《放学路上》，这张是《雪景》，还有两张是《山村雪景》和《春雪》，这些画都是1981年到1986年这个时期画的。因为我生在河北邯郸，离太行山最近，我经常去太行山写生，这些画大部分都是在太行山写生、体验生活回来以后创作的。有些个别的画是直接在现场画的。太行山和北方冬天对我影响很大。1986年以前那时候我还不懂佛法，也没有学佛。那时候满腔的热情、全部的心血就是想当一个真善美的、伟大的艺术家。所以每年都要背着画具到太行山山脉里边写生，离邯郸比较近的是武安、涉县和山西的左权，一走就几个月。说心里话，现在看到这些画我自己也觉得很朴实，我现在的境界，我现在对人生、对山水各个方面的感受，可能跟那个时候不太一样了，如果现在还想画出当时那种感觉，是画不出来的，因为境界发生变化了，不是一个境界了。我比较喜欢冬天，你看我画的大部分都是冬景，我喜欢霜雪天，所以天冷了我就去写生去了，就去体验生活去了。因为我老觉得冬天它给人一种力量，山也凝固了，树也不绿了，山脉都露出来了，它有一种内在的生命力，冬天的冰霜有一种凝固感，给人一种坚强的力量。冬天的太行山，那种大山大水的感觉，苍苍茫茫，像重音乐一样。太行山这种精神，实际上在陶冶我的人格，生长在这里，你自然就会有北方的那种性格，憨厚、坚强、大气。画这个大自然实际上也是喜欢古朴、喜欢朴实、喜欢实在，实际上也是想超脱世俗。
我们先说这张画，这张画叫《放学路上》，在几棵冬天寒冷的树下，有三三两两一群农村的小学生放学回家了。这几个小孩画得非常夸张。为什么把这几个小学生画得那么夸张呢？其实你们要去过农村你就知道了，山西、陕西、太行山的这些农村小孩，比城里的小孩还知道保护自己，都穿着大棉裤、大棉袄，都很厚，笨着呢，小孩穿得绝对暖和，脸都红扑扑的，所以一摔倒根本摔不着，真的非常可爱。我就把这个更夸张了，夸张以后你感觉小孩很敦实，也很朴实，他虽然在冬天里很寒冷，但是生命内在的气息很温暖，你是有体会有感受的，所以你才能把小孩画得那么胖，穿得那么厚、那么敦实。男孩是蓝裤，女孩红棉袄，带着暗红色头巾。这个淡红、淡蓝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的灰调子里边，一下就有一种温暖的生命气息，而且它还不浮不躁，看了感觉非常舒服。
这就是带着一种爱心去画的，你喜欢这些孩子，你喜欢北方的冬天，你喜欢冬天这些树。冬天的树它有一种内在的生命力，它能战胜寒冷，你对它有感受，你才能画出这种画来。如果你很讨厌这些小孩，觉得农村的孩子很没文化、很顽皮，你肯定画不出这种感觉来。如果你觉得冬天太冷了，你不喜欢冬天，那你对冬天这种大自然就没感受，你就不会在零下十几度的情况下去画水墨。这时候画水墨得抓紧画，水一会就冻成冰了，你得有办法才行，拿点热水加进去赶快画，画完了又冻上了。
我有一次在五台山画雪景，山上下着大雪，画的时候，雪掉在纸上直接就化了，那个墨一画以后就往外洇，效果非常好，自然就跟画融在一起了。现在说心里话，实际上我特别向往那个时候，那时候还年轻，背着大画夹子很辛苦，背的东西也很重，那个夹子很大，一米五，那么大的画夹子，那时候没有卖的，是我自己做的，其实我很愿意过那种生活，现场画，画完就完。清晨起来了就出去画，到了晚上冷呼呼地又回来了。
你经过那样的体验，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在那个霜雪天，在北方那个大山大水的环境里边，在那个氛围里边，一草一木本身都有生气的，山有山的那种生命气息，草有草的生命气息，土地有土地的气息，包括各种树木的气息，那时候你的感受是真实的，你的生命跟它那个气息有一种亲密的相合性，你也会得到这种生命气息的滋润。你对北方的风土人情要有体会，这种体验多了才能变成你的感受，你才能把它画好。
在一个环境里边写生，它有一种不可替代的东西在里边，你当时会生发起很多的感受，很多的愿望。它是自然的，因为你在那个生命场性里边，所以，写生有写生的好处。当然我们现在也方便，可以拍照片，但是你创作的时候，要把它变成你心中之物，你还是要把那种生命能量给带回来，你才能进入那种感受。但是你在画的当中自然会升华，你在生命的感觉里边，你有感受了，自然就升华了。
这张雪景，北方这种感觉非常多，就是一些树，然后几个房子，下雪了，这个小溪水色是深的，因为它是流动的，冬天那个气息要画出来，所以这个树画完以后，感觉水分比较大，笔触也比较大，墨也不要太重。下完雪以后大地都开始融化了，它有个暖气在里边，如果你画的这个树枝干干巴巴的，雪就是雪，水就是水，很干，就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是，雪下完了，天并没有那么冷，开始有暖气了，慢慢开始化了，这种感觉是温暖的冬雪，你看这种画会感觉很舒服，你不会看着这个画还打哆嗦，它要表达的不是那种刺骨的寒冷。一看这个雪景发暖气，你就想起打雪仗啊，想去那玩啊，你感觉可爱，是可爱的一个冬天，可爱的一个雪景，它会是这种感受。
这又是一张。这张画画的是苍茫的、古朴的太行山和小山村。这是下雪以后，我爬到太行山的山顶上往下看，整个大山下边有很多山村，远看非常小，就像积木一样，小树、小房子，一垛垛的，非常有节奏感，就像仙境一样，好像就是摆了几个小房一样。画这张画时，当时是把宣纸揉了，揉了以后再把它铺开，大笔挥洒地往上画，连皴连染，自然就出现一些肌理，这个肌理本身就像山干了以后露出来的石头、石纹，有的地方有雪，有的地方没雪，自然出这种感觉，再加上用线条勾勒轮廓，包括小山村、树和房子，这样融合在一起，这个画就丰富了。如果光是皴染，没有线条的勾勒，就感觉不丰富了。但是这个就要随着那个肌理的变化来画，也不是每张画都要揉，正好这张纸揉了，就跟着那个感觉画进去了。
在1980年到1986年这一段，我画了很多水墨画，有人物，有山水，有花鸟，经常在北方写生，也到南方写生，像张家界、湖北、江西、湘西那边也画了不少。后来我就开始转入丙烯和油画创作了，停了很长时间水墨。1985年以前，那时候主要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主要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比较多，追求天人合一。所以，那时候的画看起来很朴实，那时候的人也比较单纯，我们画家也单纯，表达乡土气息的东西比较多。后来就受西方的哲学、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神学等各个方面影响多一些了，就感到人生痛苦，之后追求心灵内在的东西多了。我这些画，你们能感觉到没有痛苦感，都是追求古朴、追求美好，那时候我也没觉得人生有多么痛苦。
那时我去太行山写生，每年去几次，有时候一走几个月，经常是步行。有一次下大雪，我很高兴、很兴奋，就跑到山上去画画，当时在左权县麻田公社，那儿的老乡说不能上山，下雪以后都冻冰了，山羊都爬不上去，羊有时候还摔死呢，人不行，你得走另外一条道去山顶，说走那条道得走一天才能上去。我一听一天才能上去，那画就画不成了，只能走这条险道，这条道近。我那时年轻，胆大自信，就开始爬山，结果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峭壁背阴的地方是结着冰的，根本就不化，所以上到一半就爬不上去了，上去就下不来！上面荆棘都没有了，你一踩就滑了，只要滑下去肯定就摔死了，所以你只能上不能下，下山更危险，所以只能往上爬，最后我上去了。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就想自己不能死，现在死了怎么当伟大艺术家？那时候我就是这个境界，生命危险来了，快死了，就想现在我不能死，死了还怎么当艺术家？这就是没学佛之前的境界，为了当艺术家也不能死。这是我说的一个插曲，如果学佛了就不是这样了，我们得了生死，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我从1978年开始画水墨，那时候我刚19岁，到1986年这个阶段，还是出了一些作品。今天跟大家简单说了一下，现在我画不出这种感觉了，那时候有那时候的感受，那时候感觉挺好的。那会还不是商品社会，也没有那么多污染。到现在时间并不长，但是现在的人心，跟80年代那时候的人心，已经不太一样了，我们有时候很怀念80年代人的状态，那时候人都比较朴实，下乡到农村，家家都欢迎你住，都接待你，对你热情真诚。到了山村户户都不锁门，有个锁也是在门口挂着，任何人之间都是非常信任。虽然生活比较艰苦，有时候写生回来以后，柿子、窝头吃着也香着呢，你感觉不一样，那时候的山水也朴实自然，也没有开发搞旅游，走到哪都感觉很自然。看到这些作品真是很怀念80年代那个时期。
2016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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