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里的一分子
作者：陈雯
作者简介：陈雯，杭州大学外语系77级。毕业后到浙江医科大学当英语教师。1986年赴美攻读英美文学，获硕士学位后回浙医大任教。1990年又赴美，转做经济。现在美国从事保险业务，与运载火箭、人造卫星打交道。
1977年，我在杭十四中当代课老师，做班主任教英语。我从小爱看书，凡能接触到的书都看，遇到不认识的字便连着上下文猜。家里的西洋画册被我无数遍地翻阅，幼年时就知晓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世界名画。浣纱河西头新华电影院旁有个知足里，那是我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地方。知足里住着一些以前的大户人家，其中一家和我家特别交善，他家藏有大量的世界名著。“文革”时期，我悄悄地把他家的藏书几乎读了个遍。就这样，在那个不读书的年代，我读了许多世界名著。西方的文学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我的审美观，对我后来选择英美文学专业有很大的影响。
我在十四中教的这个班是从安吉路小学升上来的文艺班，学生中不少人能歌善舞会乐器。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特长，所以学校让我当班主任。我自小受母亲影响，酷爱音乐。小学时母亲教过我两年钢琴，后来我又跟杭州歌舞团的老师学习小提琴。我参加了杭州市中学生文工团的弦乐四重奏组，大家每周一次聚在一起练琴，不亦乐乎。后来我曾去南京前线歌舞团拉琴给当时的首席陈家华听，但终因不是“红五类”而无缘文艺兵。因为自己会拉琴，学生和我关系很融洽。除了当好班主任教好英语，我还帮他们排练节目，每天忙得很开心。
本以为就这样代着课，盼望能在杭十四中转为正式老师，没想到10月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终于有机会了！如果没有恢复高考，我这样没有上过山下过乡，没有做过工人当过兵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上大学的。
从10月得知消息到12月考试，中间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急忙找资料开始复习，一下班就把全部时间花在复习上。考虑到自己文科较好，我便把复习重点放在数学上，每天在几何、方程上花大量的时间，中间休息的时间用来复习语文，调节脑子。想来是当时做了太多的数学题，我对数学已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倒是清楚地记得，在复习语文时写摘要，拿去请教十四中的资深语文老师，她给了很好的评语，这更增强了我的信心。
每天要上班，所以晚上都会复习到深夜。母亲每每提醒我早点休息，不要太累。我从小体弱，母亲对我一直非常爱护，成年了还是事事叮嘱，处处关照。在我信心百倍最后冲刺的关头，突然有一天，左眼出现了问题。我大惊，赶紧去医院。原来是备考过度，抵抗力下降，得感冒后病毒侵蚀到视神经，导致我的视野失去了一大半：看人只看见两条腿，眼睛上方像是压着一块漆黑厚重的乌云。医生开了药，叮嘱几天内不能用左眼并少用右眼，以防止用右眼过度引起病毒再侵蚀到右眼视神经。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心急如焚 : 梦寐以求的高考近在眼前，我却快失明了？！父亲把他的大手帕扎在我头上蒙住我的左眼，叫我靠在床上，他翻开复习资料读了起来。在我不能用眼的那几天里，父亲帮助我复习了地理、历史和语文。他在帮我复习地理时编了“三字经”来讲解全国地图：辽吉黑、蒙新藏、陕甘宁、京津冀、鲁豫湘、苏浙皖、赣闽粤，等等。历史从先秦、秦汉三国、隋唐宋、元明清、民国，一直复习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复习语文时讲解了《卖柑者言》《捕蛇者说》《陋室铭》等。待我眼睛恢复，地理、历史也基本背下来了。
虽然我报考英语专业，英语却是我“放弃”复习的一门课。高中时我的英语成绩就很好，我是英语课代表。高中毕业后一直在自学，读许国璋教材，听英语九百句和上海电台的学英语节目。后来到十四中教英语，还去教师进修学院进修，这对提高我的英语水平很有帮助。有这些本钱在，我基本上没复习英语便去参加考试了。
高考那两天，我没有紧张的感觉，也不记得考题，只记得进了考场坐好，考卷一拿到手便一门心思埋头答题。但是，有一个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考完后，考生从考场出来走向学校大门，那么多的人，基本上都穿着蓝灰色调的衣服。据资料记载，1977年全国共有570万人参加高考，录取了27.3万人，录取率为4.8%。当时在杭十四中代课的和我年龄相仿的有5人，两人教语文，两人教英语，一人教数学。1977年考上两人，1978年另外3人也都考上了。
考完试，我又回到日常的教学工作中，似乎并没有望眼欲穿等录取通知的焦急。直到一天母亲下班回来对我说，她的同事告诉她我考上了大学，红榜贴在涌金街道。我和母亲急忙跑去看，果然我的名字在红榜榜首！
1978年春天，父亲送我去杭州大学外语系报到。他给了我一只棕色小皮箱，那是父亲读南京大学时用的，这只小皮箱陪伴着我度过了4年的大学生活。报到的前一天父亲赠我4句话：“莫效墙头芦苇，不学山间竹笋，引作座右之铭，雯其好自为之。”我一直保存着写着这4句话的那页纸，远涉重洋也不曾遗失。
1977年的高考开启了我的求学之门，一路走来真正感到学无止境。我强烈的求知欲和不怕困难的精神在我出国后的文转理、考CPA（注册会计师）的过程中都起了巨大的作用。因为一直是学文科的，刚开始修财会课程时我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咬紧牙关坚持过了一学期，后来便越学越顺了。还记得在马里兰大学和两位美国同学一起去考CPA，三人同住一间旅馆，两天考四门课：成本财会、商业法律和税务、审计、金融财会。结果两位美国同学没考出，而我这个非英语母语的外国人硬是考出了。
恢复高考改变了无数中国人的命运，我是其中之一。当我的同学来约稿时，虽然只有3天时间，我还是答应下来。提起多年不用中文写作的拙笔，匆匆写下这篇回忆，借此记录我一个平民百姓在中国这一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事件中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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