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入梦来001县长的梦

　　一县长的梦

　　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个天刚擦黑的夏日傍晚。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凝滞。羊群咩咩地叫着从山上下来，在河道里喝着水。归来的牧羊人被太阳晒得只剩最后的一丝力气，有气无力地吆喝着。一年之中最热的伏天，青蛙都不怎么叫了。此刻，一个被家里人簇拥的“先生”在人群中央坐着，神情端庄。一句话没说地摸了一会我的手，把我仔细看了一遍。“狡黠”的微笑那么地不自然，一小撮胡子长在左脸侧下方的一颗痣上。“母亲”全程虔诚地观察着“先生”的一举一动。时间好像停滞了，紧张的情绪让所有人不敢说一句话。在“先生”对着母亲几声低语之后，母亲才彻底地放松了。碍于如此庄重的场合，母亲连感谢之类的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想必是那些“泄露天机”会折寿之类话，使得母亲把激动之情压抑在心里了。
　　事后母亲深情庄重地告诉我，“先生”给你算了一卦，你以后可以当县长。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粗糙而温暖。用那双饱含操劳的双眼投以我深深的希望。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未完全懂事的孩子，县长意味着什么一定是没有搞清楚的。母亲这样告诉我，自然是很厉害的。母亲不可能骗我，我永远坚信这一点，这也是母亲给予我的梦。这是母亲对我人生的第一次预测，我未来的好命运让这个善良的女人充满了希望。大家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临近新千年来临的时候。临村里果真就出了一位县长，这肯定是那个神仙未曾预料到的。因为经他预言的那个孩子至少在年龄上尚且不具备条件了。
　　对于未来的命运我们总是有提前洞察的想法，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从古代帝王的占卜、神仙巫术无一例外。民间先生算卦倒是为普通人这一心理的满足提供了通道。虽然不尽准确，但是那些美好的未来往往给人以心灵的慰籍，给人以前行的动力。或许在母亲的信念之中，县长也是她能想到最贴近生活的大官了。母亲一定是把县长与古代的县太爷等同了，类似的县长的梦倒也是符合她的心里诉求的。看来算卦的先生一定也是凭着多年的江湖行走，洞察人心之事怕是早已掌握了。说说好听的话又有什么不可，算卦问仙不就是问个心满意足吗？又不需要按个红手印立个保证字据之类的承诺。各取所需又有什么不妥呢？与其说他们是算卦先生，倒不如说他们是心理学家，只是他们的解释用传统或者道德解释更为合理一些。这个关于县长的梦，或者说法，没有让我有一点的自命不凡。不久之后，我也知道了那个算卦先生又为邻村的几个孩子先后预言了县长的命运。在母亲知道之后，她曾一度非常伤心，似乎觉得受了愚弄一般。看来这并不是属于我的特权，也不是我与生俱来的。县长的梦谁都可以做的。
　　邻村走出的这位县长，是前后里沟多少人未曾预想到的，也是前后两个村子自建村以来走出的第一位大官。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县长的母亲竟然是他们所熟悉的“疯婆姨”。这是多么让人不可思议啊。“疯婆姨”倒不是大家一般意义上的疯，只是喜欢赶集，喜欢出现在热闹的地方，一个人游荡瞎逛神经让人琢磨不透罢了。或许受制于眼界过于狭窄，前后里沟的村里人会对那些超出常规、颠覆大众认识，甚至打破成规的人冠以“疯子”的称号。
　　在他们朴实善良的道德观念中，知识改变命运的观念尚未完全建立。所以村里的老人议起此事的时候，却以寒门贵子，以善良厚道持家，以祖辈们吃苦修来的福分为此事找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他们说这个县长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羡慕之余，更多是失望或者摇头叹气，怪自己家的老坟上没有那样的草。在他们的解释中，竟然一点都没有提到这个县长曾是村里第一个初中生、高中生，第一个靠着学习走出去的读书人。但教育改变命运的种子却因该县长的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不断生根发芽，落在一些孩子们的心里。做父母的再也不好意思拿读书无用论再去给孩子们讲道理，他们害怕扼杀那些未来的“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