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入梦来038当兵的梦

　　三十八


　　春节很快就到了，父母终于为了我的成绩高兴了一会，因为我考进了班里的前十。其实他们更关心的是我在班上排名，不关心、也不会问我的单科成绩怎么样。我选择了“报喜不报忧”，没有把数学不及格成绩告诉他们，只想他们高兴就好了。一直到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父母终于在送走了那个经常戴着鸭舌黑帽子、矮个子男人之后，如释重负了。这个男人是镇上的放贷人，父亲只是其中一个给他按了红手印、打借条的人。父亲常说“能从他手里借来钱是不容易的，不是想借就能借的。”说这样话的时候，甚至有几分骄傲。那个男人走后，站在院子里的母亲掉着眼泪哀叹“一年到头只能顾住嘴，挣点钱都给了别人了”。她似乎并没有忘记那个县长的梦，仍然告诉我“儿啊，以后当了县长把这号人就全抓了。”只是我不知道县长是否可以这样做，这只是母亲单纯的愿望。母亲的眼泪多少有些无奈，因为亲戚中没有人可以借钱给我们，他们只能靠自己的打拼。她始终害怕我的爷爷知道这一切，爷爷那些风凉话就像诅咒一样压在她的心里。


　　与我父亲同龄的三爷爷曾有机会是家族里的第一个读书人，但他的身体在每一次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并不配合他的梦想。连续三年的中考不是拉肚子就是感冒发烧，三爷爷最终不得不放弃。选择成家，开始做一个农民。不过他把希望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上天如他所愿，给了他一个福报。三爷爷家的老大考进了市里的师范，这是我们家族里从来没有过的事。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算是第一个有成就的读书人，给家族的人带来了荣耀。春节这一天，爷爷终于在祖坟上烧纸的时候说出了未来的希望，希望三爷爷家的老二和我可以尽快接上茬，也能考个师范。他们把家族读书的希望压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三爷爷这一年破天荒地买了很多鞭炮，高兴地在祖坟上放了起来。按照他的解释，只有这样才能让埋在土里的老爷爷感到儿孙的孝心，才有可能实现家族的愿望。我又多了一层使命，家族复兴的希望与责任，与县长的梦交织在一起。


　　不知是否受家族责任与复兴使命的使然，这个正月我和三爷爷家的老大与老二在一块学习。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数学与物理终于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也明白死记硬背并不适合学数理化，死学、苦学与天赋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区别。三爷爷家的老大在看一本《平凡的世界》的小说，非常厚的一本。我想起了张老师的话，这应该就是路遥先生那部长篇小说吧。接下来的初三让我无暇顾及那本小说，也并没有开口再借。


　　就在我开学之前的前一两天，村里发生了车祸事件。我五爸7岁的女儿被一辆小货车卷到了车底，这是自国道通车以来村里的第一次车祸。这条路与村里的人还没有接受彼此，一切都是不适应，但可怜的小妹妹成了受害者。我愈加讨厌这条路了，这条让熟悉的乡村车彻底改变模样的路。我的小妹妹是家族中最小的孩子，抢救了几天之后终于脱离了危险。愁苦笼罩着我们家里的所有人，车祸让她几乎毁了容，我的妹妹以后会怎么办？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了新的一学期的学习。


　　这一年正月刚一过，小镇江湖大哥“白老大”白勇要去当兵了，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很快席卷了全镇。好事的人们议论纷纷，关于他如何过体检，如何过政审，都是大家极力想弄明白的。但就是没有人愿意说明其中各种缘由。这位年轻人身后那些白家人关系是不容小视的，能去当兵这件是就足以证明白家人的实力。加上同属白姓族人，从道义上讲自然不能对此事过于深挖。也有镇上的人说，他当兵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倒也清静了，省的一天带上一群后生到处生事。部队去了以后，好好管教上几年，说不定能改造成个好后生。为了庆祝这一件大事，白家人在镇上摆了三天的宴席。几乎全镇人都去喝酒吃饭，当然还有那些他的江湖兄弟和朋友们。对于这样的免费排场，大家是乐意的、开心的。


　　临近出发的时候，那个被剃了头发、一身绿军装，挂着大红花的少年被全族人在马上上欢送着上了开往县城的车。鞭炮声、他母亲和妹妹们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场面十分感人。“部队会管好他的，部队不让打架，打架就退伍”不知那个喝醉的男人大喊了一声，话声落地之后，大家都愣在了原地。然后一切喧闹也就此结束了，这或许就是小镇居民的担心，大家怀着各自的想法。只是三天的宴席让大家都累了，没人再愿意再操这份闲心。


　　“长舌男”也是欢送的人之一，上个梦想的破灭才是不久之前的事。也就是在不久之前还是几条鲜活的人命突然离去，那时全镇笼罩在悲伤之中，而此刻又是彻底的狂欢。他感觉到人生的大喜大悲来的突然，体会到了人生的几家欢喜几家愁。又一个梦想萌生在他的脑海里。我也可以去当兵啊，他都能去，为什么我不可以啊。如果当兵不好的话，大家肯定不会这样欢庆。他这样的逻辑判断倒也合乎常规的认识，模仿他人是最简单的生活方式。他把梦想又修改了，他想去当兵。不久之后，白能人与寡妇的事情在小镇的闲话中心传了起来，成功地为小镇居民的茶余饭后提供了解闷与取乐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