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的开头我们说过,为了研究死亡的本质,首先需要搞清楚两个基本的问题。
第一个基本问题:人是什么?人是由什么构成的?
第二个基本问题:活着是指什么?存活是什么?
在第二到第五章,我们讨论了第一个基本问题,重点介绍了物理主义和二元论的观点。
二元论者认为,人是由肉体和灵魂共同组成的,而灵魂是非物质的。但在仔细考察那些关于灵魂存在的论证之后,我们发现它们是站不住脚的。因此,我们拒绝了二元论,接受物理主义的观点:人是由纯粹的物质构成的,人所拥有的只有肉体,灵魂是不存在的。
假如你也接受了这样的观点,或者你尽管没有全盘接受,但也暂时接受这样的假设,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考虑第二个基本问题了:什么叫活着?存活是指什么?
我们先来考虑一个简单的例子:我如何知道我活过了下个周末?
假如今天是周四,我正坐在书房读书。到了下周一,我书房里也会有一个人读书。关于存活的问题,我们可以这样来提问:下周一坐在书房读书的人,跟现在在书房读书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我们有办法确定下周一坐在书房读书的人跟此刻在书房读书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就可以说,下周一在书房读书的那个人就是我。因此,我从本周四活到了下周一,我存活了下来。
我们还可以把这个例子的时间跨度拉得更长,比如五十年。我希望五十年以后我还活着。我想要再活五十年,这意味着什么呢?假如五十年以后你在我家里发现一个长得跟我有点像的老头子,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我呢?你如何知道五十年后在我家发现的那个人跟现在的我是同一个人呢?
实际上,当我们开始考虑“什么叫活着”这个问题,也就是开始考虑“存活的本质”时,就必然绕不过人在不同时点上如何等同的问题,哲学家把这个问题称作“个人同一性”。这正是本章和下一章要讨论的内容,即人在时间跨度中的同一性问题。
为了探讨这个问题,让我们先从简单的例子开始。
假如我在1990年买了一辆汽车,那个时候我的汽车是崭新的,但是开了几年之后,比如到了1996年,车上有了凹陷和擦痕,它看起来没有那么新了。到了2000年,这辆车已经非常旧了,有些地方生了锈,有一个轮胎和一个前灯也被换过了。到了2006年,这辆车的引擎终于报废了,它再也无法启动了。
从1990年我买这辆车开始,直至2006年它终于无法启动,尽管这辆车出现了很多变化(越来越旧),但是我仍然知道这是同样一辆车。也就是说,这辆车至少“存活”了16年,因为从1990年到2006年,无论外表看起来有这么不同,无论换过多少零件,这都是同一辆车。
接下来,让我们再想一个相对复杂一点的例子。
仍然是我在1990年买的那辆车,因为在2006年它的引擎坏了,反正无法启动了,于是我把它卖给了一个废旧品商人。假设到了2010年,我在某个废旧车场看到了一辆车,它看起来跟我在四年前卖掉的车很像。那么,我是否可以声称:这辆车就是被我卖掉的那辆车呢?或者说,我能否说这辆车就是我在1990年买的那辆车呢?我似乎无法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例子跟第一个例子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我在第一个例子中可以很确定地说,在2006年无法启动的那辆车,就是1990年我买的那辆车?而在第二个例子中,我却无法肯定地说,我在废旧车场看到的车正是我在1990年买的那辆车呢?
也许,这两个例子的不同之处在于:
在第一个例子中,从1990年2006年的十六年里,车子天天在我眼前,因此我知道它是同一辆。而在第二个例子中,从2006年到2010年这四年间,车子不在我的眼前,我无法知晓在我把它卖掉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也许当我把车卖掉之后,这辆车就被人压扁,变成一堆废铁了。而在2010年我看到的那辆车尽管跟我的车非常像,但那不是我的车,它是另外一辆车。
可是,当我说这两个例子的不同在于“车子是否在我眼前”,又是指什么呢?为什么在第一个例子中因为“车子天天在我眼前”我就可以确定这辆车是我在1990年买的那辆,而在第二个例子里因为“车子不在我眼前”我就无法确认它是我的那辆车?
对于这个问题,作者谢利·卡根教授的回答是,对于一辆车而言,跨越时间的同一性的关键之处在于是否拥有同样的金属、塑料和线路。因为汽车不过是一些金属、塑料和线路的组合罢了。
在第一个例子中,因为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我的车,所以我可以知道它们是同样的一堆金属、塑料和线路,因此我知道从1990年到2006年,我眼前的车是同一辆。
而在第二个例子里,我在废旧车场看到的那辆车,尽管跟我的车看起来非常像,但是我无法确定它拥有的金属、塑料和线路,跟我在2006年卖掉的车是不是同一堆材料,所以我就无法确定它是不是我卖掉的那辆车。
这样我们就知道了什么是构成一辆车的同一性的关键要素:保持同样的一堆金属、塑料和线路。需要注意,这并不是意味着所有的这些材料必须始终保持完全一模一样的状态,丝毫不能改变,一个原子都不能有变化。
想一想汽车的方向盘,每次我手握方向盘时都会带走成千上万个原子。即使这样,它仍然是同一个方向盘。即便损失了这些原子,我的车也仍然是我的车。就算比原子更大的部分出现变化(比如我的汽车更换过轮胎和前灯),但这只是部分的变化,作为整体上的汽车仍然“存活”着。因为从总体上来说,构成这辆车的金属、塑料和线路,仍然跟1990年我买它的时候是同样的一堆东西。
以上的讨论显然点出了一个的问题:可以改变多少的组成部分,才能不至于改变一堆东西的同一性。这个问题很重要,也很有趣,不过因为“汽车的同一性”并不是本书的重点,所以我们只是点到为止。当我们开始考虑个人同一性时,这个问题仍然会出现,那时再展开讨论。
现在,我们要转向真正关心的问题了:人在时间跨度中的同一性,即决定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是同一个人的关键要素是什么?
下一节我们就来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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