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0. 阳货 宰我问

《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悦读》

宰我问：“三年之丧（sàng），期（jī）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wéi）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yuè），乐（yuè）必崩。旧谷既没（mò），新谷既升，钻燧（suì）改火，期（jī）已可矣。”

子曰：“食夫（fú）稻，衣（yì）夫（fú）锦，于女（rǔ汝）安乎？”曰：“安。”

“女（rǔ汝）安则为之！夫（fú）君子之居丧（sāng），食旨不甘，闻乐（yuè）不乐（lè），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rǔ汝）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fú）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sāng）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译文】

宰我问：“父母去世，守丧三年，周期也太久了吧。君子三年不演习礼仪，礼仪一定会荒废；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崩坏。去年的谷子已经吃完，今年的新谷已经上了打谷场，钻火用的木头已经轮换了一回，守孝满一周年也就可以了吧。”

孔子说：“守丧期间，你就开始吃白米饭，穿起锦缎衣，这对于你，能心安吗？”宰我说：“能安。”孔子说：“你能心安，就那么去做吧！君子守丧，吃美味不觉得香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住在家里不觉得舒服，所以才不那样做。现在你能心安，你就那么去做吧！”

宰我出去后，孔子说：“宰予真是个不仁之人啊！小孩子生下来，到三岁时才从父母的怀抱中离开。为父母服丧三年，这是天下通行的丧礼呀。宰予啊，难道他就没有从他的父母那里得到怀抱三年的呵护吗？”

本章记录宰我向孔子请教三年守丧之礼，师徒对话表面上谈论守丧时间的长短，实质上是仁与不仁观念的激烈交锋，像演一场话剧。

“宰我”（公元前522－公元前458），字子我，又叫宰予，春秋末期鲁国人，孔门“言语”科的高才生。他思想活跃，能言善辩，善于提问一些怪问题。他曾向孔子提问：有人告诉一位仁者，一个人掉到井里了，他应该怎么办呢？是赶紧跳下去救人吗？孔子的答复是：仁者有足够的智慧来辨别是被欺骗还是被愚弄。

“三年之丧（sàng）”，宾语前置句，丧三年。“之”是宾语前置的标志。“三年之丧”，守丧（sāng）三年。

“期已久矣”中的“期”，期限，周期或满一定的时期。“期已久矣”，周期也太长了吧。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中的“为”，演习。“坏”，荒废。“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君子三年不演习礼仪，礼仪一定会荒废。

“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中的“崩”，垮塌，崩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崩坏。

“旧谷既没”中的“没”，尽，吃完。“旧谷既没”，去年的谷子已经吃完。

“新谷既升”中的“升”，新谷登场，谷子收割回来。“新谷既升”，今年的新谷已经上了打谷场。

“钻燧改火”中的“燧”，取火所用的木材。“改火”，古人钻木取火，四季所用木头不同，春夏用晒干的杨槐，秋冬用松柏。每年轮换一遍，一遍之后还要举行一定的庆祝仪式。“钻燧改火”，钻燧取火的木头已经轮过了一回。

“期已可矣”中的“期”，一周年。“期已可矣”，守孝满一周年的时间也就可以了。

“食夫稻”中的“夫”，指示代词，这，那。“食夫稻”，开始吃那白米饭。

“衣（yì）夫锦”中的“衣”，动词，穿。“锦”，带花纹的绸缎衣服。“衣夫锦”，穿着五彩锦缎织成的衣服。

“于女（rǔ）安乎”中的“于”，对于。“女”，同“汝”，你。“于女安乎”，这对于你，能心安吗。

“夫君子之居丧（sāng）”中的“夫”，句首语气助词，表示下文要发表议论。“之”，结构助词，的。“居丧”，又叫丁忧，或称守丧、值丧，守孝。尊亲去世后，在家守丧，不办理外事。它是人们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哀悼之情而产生的一种习俗，涉及饮食、居处、哭泣、容貌、言语、衣服、丧期等。

“食旨不甘”中的“旨”，美味。“甘”，甜。“食旨不甘”，吃美味不知香甜。

“闻乐（yuè）不乐（lè）”中的第一个“乐”，指音乐。第二个“乐”，快乐。“闻乐不乐”，听音乐也不觉得快乐。

“居处不安”中的“居处”，指住在平时所住的好房子里。古代守孝，应在父母坟墓附近搭一个临时性的草棚子或住茅草房，睡在地下的草垫子上，以表示不忍心住在安适的屋子里。

“予之不仁也”中的“予”，宰予，即宰我。“予之不仁也”，宰予真是个不仁之人啊。

“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中的“然后”，那样之后。“免”，离开。“于”，从。“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到三岁时才从父母的怀抱中离开。

“天下之通丧（sāng）也”中的“通丧”，共同遵守的丧礼。“天下之通丧也”，这是天下通行的丧礼。

“予也”，宰我啊。

“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中的“于”，自，从。“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难道宰予没有从他的父母那里得到怀抱三年的呵护吗。

其实在孔子之前，华夏族就有守丧三年的习俗。周朝礼制也有规定：为至亲守丧三年。宰我认为：君子服丧三年太久，“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yuè），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他以礼坏乐崩为说辞，期望缩减丧期为一周年。天地运行一周，时物皆变，故丧期至此可止也。看似言之凿凿，实际上是歪理邪说。

《论语·学而》有“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宪问》有“高宗谅阴，三年不言”，都是关于守丧三年的话题。儒家的三年丧礼，并非三十六个月。《礼记·三年问》：“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这个规定，已经充分考虑到生者的现实需要。宰我觉得服丧期太久，而且以食稻衣锦为“安”，不仁之心、怠惰之意尽显。故孔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揭示“人而不仁，如礼何”的深刻内涵。孔子是按照士君子的标准来要求弟子们的，却不时地发现，这个擅长言语应对的弟子，显然距离士君子标准还有不小的距离。“礼不下庶人”，故孔子辞气“温而厉”，平静发问宰我，“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今女安，则为之。”比“昼寝”一章，语气要温和得多。

守丧三年，春秋时期大部分人能做到。孔子之所以批评宰我，并非因为丧期长短，而是一个人应该回报父母的生养之爱。回报父母养育之恩是原则问题，是服丧者的品行问题，当然也涉及政治和社会问题。孔子心仁德厚，视域广阔，为生者忧，也为死者虑，视养生与送死为同等重要。“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忠与孝是社会的稳定器，人人不违礼，社会才有序。孝是礼的根本，也是仁的根本，孔子特别看中。孔子认为守孝非常重要，守不住，等于不孝，不孝就有可能不忠。不忠不孝的人充斥着整个国家，社会焉能有序发展。

宰我为孔门言语科的高材生，言行多有悖逆。他是孔门诸弟子中的一朵“奇葩”。《论语》中记载宰我的提问不是給孔子设个坎儿，就是给孔子挖坑儿。有宰我的存在，使得孔子所要表达的思想更加明白而清晰。这样的对話，无疑是东方的《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