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逍遥游08:岂唯形骸,知有聋盲

2024-03-24 12:52:3257:55 2981
声音简介

文字由先生讲课整理而成,经先生修改后摘录如下:


01/旋其面目,舒卷取舍


治学分“为人”与“为己”两个向度,圣学只是为己之学,为成君子大人而学,非为研究君子大人的学问。前面每一次课我都在反复申说,人当“旋其面目”,为己而学。


我们每个人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多半是外求成绩,以分数论高低。这种学习不能说不正确,但是,这与明理达道之学,却大相径庭。我们每个人若真的为学,就要立志,立什么志?立个诚心而已。


这个网上书院是需要递申请过来的,递申请是给自己一个诚意的承诺,这就是《学记》所说:“凡学,士先志。”学前要先给自己立个志,先问自己为什么而学。就像是端一碗水,要先知道是给自己喝还是给别人喝,要给别人喝就送到别人那去,给自己喝就送到自己的嘴里面。这一碗水没有变化,但喝的人不同,方向就不一样了。书也是这样,为自己读还是为别人读,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拒绝端水给别人喝,也不说向外学是不对的,为己为人,不是二,并不是选项。


特别是像老庄孔孟这一类的学问,它们都有很强的双关性,就是向外也可,向内也可。庄子之学,什么人都能读,文字上诙谐戏谑,门槛其实很低。我之前有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遇到庄子的”。这句话不是为了显摆治《庄子》学人的高明,当思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遇到庄子?这句话为促人反省之用。一个急急慌慌的人,一个不从容的人,是不可能遇到庄子的,也不可能遇到老子,也不可能遇到孔子。


简单一句话:不可以亢奋。真正的积极和精进定是从容不迫的。


假如你立志学习庄子,三年以内都不要有什么期许,不要给自己预设一个什么样的成绩,要沉住气。真正的精进是看不到的。我们日常生活中是这样,日常学习也是这样。


能够看得到的进步,大多数是危害,真正的进步往往看不到。


如果一个和尚、一个学人,很迫切地希望师父证明他已经过关了,这个念头只要在,他就没过关。


佛入中土之后,师徒之间为何多用偈语来印证?那个偈语是诗,庄子说:“道无封,言无常”,诗意的文字是空的。师徒之间用有形的文字,印证空有,以心印心,如雁过太虚,无迹可寻。


凡汲汲于师父打分,渴望修行的果位者,门都没入。


圣人之学就是无用之学。对于汲汲于有用的人来说,他是不能接受无用之学的,他觉得我每天时间那么紧张,时间就是金钱,我去听什么无用之学呀。


“无用”两个字,就把功利心盛的人吓着了。见有用以为有用,见无用以为无用,这种人何其可怜!《道德经》说:“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无之以为用,有之以为利。”空即是色。这些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生命的大机用。


无论什么时代,人若不能真正地治无用之学,必是终身役役不见其成功者,恐将自以为怀才不遇地虚度一生。历史上那些生命有华光的人,哪个不是受用于无用的人呐?


02/肩吾连叔,接舆陆通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


读肩吾(yú)也行,读肩吾(wú)也好,这都不重要,知道意思就行。从音声学上来讲,好多人关注每个字词读得是不是准确,这当然是一种学问。但是,如果我是哑巴,连音都发不出来,亦无碍开卷取其大。


肩吾和狂接舆在《庄子》中出现了三次。肩吾是一个山神,泰山或者大山,有独立性。连叔则是连绵无际。“连叔”也是连属,循环往复如艮卦。庄子中的一些名相,都有双关意,此处不深议。圣人书,值得反反复复读,常读常新。今天读了是这个感受,三五年之后,随着人的心智变了,读来又是另一个感受,人随圣而行,如与月竞走,人走月也走,却永无超月时。


且不要认为自己读明白了什么,早呢!得知道什么叫无止境。无论是庄子、孔子还是孟子,这些圣贤们,多能用有实的文字,示现那虚灵的精微。闻到水果味不等于见到了水果;见到水果不等于已吃到;吃到水果,不等于能消化;消化了水果不等于身体能受用。


读书应如是,故不可急,不可形式,不可一厢情愿,不可自欺。《西游记》中那个猴子(孙悟空)到须菩提长老处学道,只能住在廊下,七年间,学习经学、言语、进退、洒扫、焚香……猴子都不急,人何以不如猴有定力?


“吾闻言于接舆”,“舆”即是车子,接舆是轮转不断。这三个人名字中亦有密意。


如果说肩吾是独立的;连叔已经连成片了,但依然是有形色的;到了接舆,已是一个轮转的状态。为什么接舆狂,轮转不可以把捉。有注本说:接舆是楚国的一个狂人,叫陆通,陆就是陆地的陆,通就是通达的通。接舆当然陆通,没有他不到的地方,陆也是六合,六合即通,无所不通即是接舆。


闭塞如夜郎、井蛙者,以为接舆狂,一闻接舆言,便莫名惊诧。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大而无当”,靠不住,没有用,不合适。“当”,担任,承受,主管,合宜;“当”,也有阻挡的意思,“大而无当”,也是说:接舆的话太大,没有任何遮挡,没有边际,无端崖。“往而不返”,大到没有头的地步,永远走不完。所以肩吾说:“吾惊怖其言”,惊讶得不行,吓着了。


庄子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夏天生、夏天死的虫子,祖祖辈辈没有见过冰,若对它讲有个东西叫“冰”,它拿什么来感受呢?同夏虫讲冰,会吓死虫宝宝的。


“犹河汉而无极也”,河汉即是银河星空,没有边际啊。说这个人说的话像星河一样没有边际。


“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差距太大,严重反常,完全不近人情,正常人根本不能接受。


圣人君子,大人贤者,自古以来多是不合时宜的人。圣人,貌取不得,言取不得,世情也无法衡量。他们的行知,多与世情反。孔子时代,真知孔子圣的,有几人?舜,在父母眼里只是该死,尤被亲人三番五次地加害。人与人,难相知。


03/远邈难及,神凝灵台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其神凝”,三个字,道破了一切宗门的教法,静、止、安、定,要在神凝。


很多人在静的皮相上使劲,终不得静。打坐,入定,止语,只念阿弥陀佛……等等,诸法无非导人归于神凝,神寂然不动,人便从容镇定。《齐物论》开篇“吾丧我”,即是神凝。所谓心斋、坐忘者,无非神凝。


日常世间,运动员比赛,要在其神凝;不能神闲气定,必不得善果。赛车手有神凝之功,才有坐驰之成,静动本不二。


动生静,不是对偶横向地生,渊默而雷声,是深层的启动。莫把动静做父子,动静莫偶。神凝如如不动,则外无宇宙,内无自我,万类一体。


“故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物不疵疠,不会有病有灾。何耶?神乱则心慌,心慌意乱,必四体不安。多半得抑郁症的人,都易多想,虑多伤神。


神凝,不是思辨的结果,也不是伎俩能到。装作个神凝的样子,会自作自受,反受其乱。一个神凝的人,不碍翻跟头;一个神凝的人,不碍欢天喜地;一个神凝的人,不碍七情六欲。一个神凝的人,不是活死人。


这种网上讲课,只是一过,尚不是随师深入的修学。深入治学,就不是单方面地宣讲,而是师生双方的天心应和,愈深愈简,愈进愈损。像这种课程,只能是提点一下。名为讲庄子,哪能讲庄子?藉由庄子,提点而已。


我不是直接依哪一个注本讲,注本大家都能买到,自己看。一两千年间,很多学者的学问,多是在背注本,有人专门研究郭象的注,有人专门研究刘凤苞的注,等等。这些都值得赞叹,但是,人之所以要读书做学问,不是为了背注本。读注当为征圣,征圣即为印心,汝与圣人时时神会同心,可谓有注!


拿命注圣,质圣无疑,一切经教,皆为内圣注脚。谁也不能替你注。药得亲自吃,水得亲自喝。《学记》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常有学人,自以为读过孔子,用功过老庄,没有得。复学佛,有得,于是,认定佛厉害。哈哈!空中楼阁乎?人生于时空,必蔽于时空。焉知今日困,非明日得乎?今日得,非前日所困乎?莫轻慢,时慎戒。儒可得,佛可得,道可得,诸法可得,吃喝拉撒亦可得;儒不得,佛不得,道不得,诸法不得,吃喝拉撒胡可得?故世间无处不是修行,无处不是格物。会得,会不得,时空契合的点有不同,辟如瓜果,有春天熟,有夏天熟,有秋天熟,熟时不同,可口一也。人皆可圣,火候不同,安可横议哪一门厉害,哪一门不厉害!无论拜什么师,依什么法,若天门不开,皆是下士。


藐姑射之山,远邈难及,神人,则俗目难见。


每个人都有灵台方寸山,此山近在我身,又远在天边。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自己跟自己的距离。自己与自己之遥远,有的人可能永无达期,一生跟自己擦肩而过,真是可怜的人。每个人,都有神居于灵台。他与我们每个人同在。


我们不在这问题上讲得太多,容易陷入思辩,但是,我们又需要有思,才不至于被俗情淹没了天心。不流俗,不悬空,不打妄念,灵台方不辞神居焉。


04/岂唯形骸,知有聋盲


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肩吾说这简直说的是狂话,不足以取信,人哪有不吃五谷的呢?哪有靠吸风饮露活着的呢?


求之于物则粗,所以不信者,得粗而失精也。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


连叔说“然”,是的,是有这样的神人。“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瞎子看不到华彩,聋子听不到钟鼓之乐;“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岂止是形骸上有聋盲的问题,智慧也有聋有盲啊!世之聋盲者,岂只是肩吾呢?“是其言也,犹时女也。”这话说的就是你啊!


昔阳明先生居夷处困,动心忍性,念及“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大悟圣人之道,须臾不离,身临其境,随时随地,遇事皆与圣人同在。后来弟子问他,怎么度过那最困难的岁月,阳明先生语弟子:“若圣人处此,更有何道?”阳明子以圣人自居,非为托大。以圣人自居,则不敢不仁,不敢不义,不敢不谦,不敢不怀,不敢不勇。


我若是圣,临事唯道是从,何敢容私?圣人是人,我也是人,人本无凡圣。圣人处此,不是世俗上的换位思考。阳明先生之勇,世俗以为狂。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耳目俱在,却不能闻见本真,眼大而无见地。如人读书,或滞于文字之表意,不能明理,更莫说微言大义,举一是一,不能反三。


人无见地,则无学。夫子束脩设教,依礼来学,使人不因穷而失教。然自作聪明者与愚痴者,孔子也不能教。知聋盲之人,即是愚痴的人。愚痴者,则意必固我,尤爱争胜。问学,不是为了争胜,问学也不是跟老师拔河。治学和问学,是师徒合力推倒困惑之墙。如人锻铁,师傅与伙计,小锤点哪,大锤跟哪,合力敲打,不是两个人拿锤对打。今天的学术辩论多是对打。双方为了争胜而已,若动念为求胜,何谈治学?读朱熹的书不是为了证明朱熹错了,读王阳明不是为了证明王阳明错了。依孔子、庄子、朱熹、王阳明、甚或佛陀而学,是为了随先觉而觉,以他们为先导,进入生命无碍之境。


05/之人之德,旁礴万物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


“之人也,之德也”,藐姑射之山这样的神人,这样的德行,“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这是天下大治的臧美之状,旁礡万物是治天下之密要。后之治天下者,多患于“意必固我”。千百年来,多把治国和治天下混为一谈。治国是对国家机器的管理;天下则是生命对天理的践行。故所谓治天下,无容伎俩,无关技巧,万类各安其安即是平泰天下。治国是下学,平天下是上达。修身齐家治国,不过是一体扩充,本来无二无别。


然而自有以政治为职业者,政治就开始沦丧了。正如今天武协毁了武,美协毁了美一样。自古以来,圣贤都政治,但圣贤决不是政治家。所谓政治家,多是拿政治当外事,一旦以事当事,鲜有不坏事者。


天下的运行就是“旁礴万物”,看似杂乱,无不有则,无不归正,是为政治。春天到了,大地上繁花似锦,草长莺飞,仿佛杂乱,却各自条理。诗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万类长养生灭,皆有理路。是为“将旁礴万物以为一”。


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世蕲乎乱”很多注本是把“乱”视为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注曰:乱,治也。(朱熹《论语集注》)


乱,有二义,一乱也,一治也。很多汉字义有双关,比如“蒙”,既是蒙蔽,也有蒙养,混沌的意思。“世蕲乎乱”,乱,是世相,乱,包含治乱,治乱不是孤立的,如阴阳,如动静。比如,人身就是个乱象啊,眉毛、头发、嘴巴什么都在长,然后一会儿吃,一会儿喝,一会儿拉,生命启动的状态看起来仿佛是乱的。古代赞辞说“乱曰”,“乱”不是一厢情愿说“乱”,“乱”是那种无法描述的丰满之状。它的相看起来是乱,这是基础义。神奇腐朽一体,圣魔一体,至简也至要。处下未必不高明,最下层的东西,可能也是最高境界的东西,这也是“返虚入浑”。


“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这个“弊弊焉”也是数数焉。弊,也是蒙蔽的蔽,自以为明白的人就是“弊弊焉”。这句话是个反问句,也是个叹句。“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别添乱,越自以为能治,越是添乱。


我这个年龄的人经历过生产队时代,生产队长每天早晨都要喊好几遍“上工了!上工了……下地了,下地了!”可是任队长喊,农民还是想办法偷懒。后来分产到户,没有人天天在喇叭里喊骂,农民们也自愿起早摸黑下地,庄稼都种得很好。同样是农民,队长催也不干,没有人催也干,为什么呢?政者正也,以百姓心为心,是为天下心。意诚则心正,执政,贵在诚正。


古之政者,重文抑商此为“损有余而补不足”。理天下,顺道而行,即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而已。政府不需要天天鼓励商人挣钱。因为商人逐利,根本用不着鼓励,他们挣钱的动力比天大。文化人图道非图利,政治上要尊之,要提供文人贤士活的门路,这世界才是均衡的。一旦士农工商各阶层,都以挣钱为目标,必将导致人人逐利,于是教育不可能不沦丧,教育也会因逐利而沦为产业,医院也会沦为产业。于是,百工必将丧乱,其患之大,恐将祸及百年而难以收拾!


大家去读各种注本,会发现此节大异。之所以造成各种注大相径庭,因注者各自的立场不同,故所见不同。如人见山,东来的人说山在西,西来的人说山在东,南来的人说山在北,北来的说山在南。四方人从四面登此山,沿途所见各自亦大不同,山是一山,四人所见反成四山,及至登顶,始知只此一山,并无二山三山四山。读书亦如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善学者,于异处见同,于分处见整,于万处见一。不善学者,支离破碎,还自以为有得。


物物横向有“连叔”,物物有际而无封。治学当如连叔,才能闻狂接舆之言。接舆者,包裹六极,纵贯六合,不能被束困者是为狂。


06/言语背后的华章


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这一段对于初学者来说,容易诱发妄想。特别是正念不足的人,很容易一下就粘着到神通上去。这些年,我常会遇到一些神神鬼鬼的人,引用庄子证明神通,拉庄子作托儿。


寓言,是以诗言道。道不可言,则譬喻比兴。比兴,莫过于诗。老庄孔孟佛陀乃至于耶稣,皆善譬喻。哀“众生如迷途羔羊”即是譬喻。言相皆幻,真如只能用借假来呈现。生命是借肉身示现,我身非我有。世界借假以应真,人人借假以登真。


“之人也,物莫之伤”,“之”是到达,达此生命层次的人,任何东西也伤不了他。什么东西能伤着圣人呢?什么东西能伤着佛陀呢?什么东西能伤得了真正的君子大人呢?没有什么假能伤真!无所挂碍,当然“物莫之伤”。


“大浸稽天而不溺”,即便大水漫灌也淹不着他;“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即便是过火焰山也热不着他。此中有真意,不能坐实了以为此人热不死也淹不死,庄子绝不是想创建义和团。当思“大浸不溺”“大旱不热”者何?


“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尘垢秕糠就是粮食的下角料,道的一点下角料足可以成就尧舜了。这样讲不是对尧舜的轻慢,而是对道无乎不在,无乎不能的譬喻。有道之君如尧舜者,不过是大海一滴水;有道能臣如管鲍者,也无非是太仓一粒米。


说到这,我想起李靖的一个故事。托塔天王李靖还在人间没成天神的时候,一次无意间游玩到了一个地方,见到一个老婆婆。婆婆说,你来的正好,上天要行雨,龙王刚好不在,你就帮个忙吧,拿着这个净瓶,一滴就能降中雨。李靖一想他家也大旱很长时候了,一下点了二三十滴,家乡确实没有旱灾了,成了汪洋大海。


得净瓶水一滴,则泽被一方。所以“尘垢秕糠”不是贬低尧舜,得道之吉光片羽,即粲然成章。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节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07/窅然丧其天下


这一段讲天下,《逍遥游》篇不是在讨论私我生命的快乐不快乐,自由不自由。生命的个体与宇宙不是偶性的并行,身心家国天下的整体性不可以被割裂。所有的觉者,皆是身家天下一体同仁之士。庄子著十万言,无非兼怀天下者也。《庄子》一书从《逍遥游》开篇到《天下》篇作结,篇篇直系性命天下,三十三篇须臾不离此整体性,道物两存。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宋人”是指宋国人,宋人在先秦的书中,多半代表古板,如宋襄公的“仁”。宋人的不变通,不合时宜,是耶?非耶?孔子是宋人之后,亦能守先者也,亦大不合时宜。


章甫帽据说很高,用今天的话说,戴起来显得很酷。宋国人当时贩卖这种帽子到诸侯各国。他们把帽子贩到越国这个地方,却卖不掉,为什么呢?因为越国人剃头、纹身,有点像我们今天的装扮,今天再看越国人,反倒显得很前卫、很当代。在当时,他们不华服,不戴冠,很不华夏,算是蛮民。所以“无所用之”,用不着。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于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尧治理了天下之民,四海升平,就去藐姑射山汾水之阳拜见四子。“窅然丧其天下焉”,丧天下者,非不要天下,非丧失天下之意,天下于我何有哉!丧天下者,实在是身家天下打成一片,修身之外再也没有一个外在天下可治,自此,人天不再两立。


有的注本说“四子”是许由、啮缺、王倪、披衣,这样注也可,但大可不必坐实,况身心家国,岂非四子乎?这四子所居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亦身心之所存,岂外耶?


章甫帽,护头之用,非人之必需,故越人可以不用。尧欲治天下,如资章甫,天下岂可治外乎?外治天下,亢于政治者所欲,实非生民之大正。丧天下者,放下治民之欲,敬天化民,才不失生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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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一休

圣人平淡而无味

1860600jzkp

真人真解。

兰亭石

子曰民以食为天,地呢?道否?

听友129394651

才听了20分钟,就觉得很受用。谢谢!

听友129394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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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1817

简介:张真,字抱一,号连山。1972年生,安徽蒙城人。现任北京象罔书院、黄山竹山书院山长。经学私淑先圣,绘事师从武隆萧中胤先生。精研体证庄子之道,游艺丹青水墨之间。多年来,兴办书院、讲学论道、祭祀先贤、授徒弘艺,历千辛而不懈,经万难而不移。为文化传承、民风归厚、生命庄严,渐开一方之先风,成果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