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场

第二幕  第一场  葛罗斯特伯爵城堡庭院

爱德蒙及克伦自相对方向上

爱德蒙 您好，克伦。

克伦  您好，公子。我刚见过令尊，禀告他康沃尔公爵及夫人里根公主今晚要来你家拜访。

爱德蒙 他们怎么要到这儿来？

克伦  我也不知道。

您有没有听见外边的消息？我的意思是，人们交头接耳、暗中传递的那些消息。

爱德蒙 没有听见，请教是些什么消息？

克伦  您没有听说康沃尔公爵和奥本尼公爵即将开战吗？

爱德蒙 一点没有听见。

克伦  那您慢慢就会听到。再会，公子。（下）

【克伦的身份是公务员（替康沃尔公爵传话的信使），此人出场仅此一次。他为我们提供了两个信息：1，康沃尔夫妇即将到访，2，康沃尔与奥本尼之间必有一战。

我们说说这个克伦。如果此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信使，而且仅仅上场就这一次，莎士比亚肯定不会给这个角色起个名字。我就直说了吧，此人是上帝的信使，上帝的传声筒。他带来的都是来自彼岸世界（“实在界”）的讯息。

他其实就是上一场结尾出场的那位“绅士”。在这里，这位神的信使化身为康沃尔公爵的听差，在上一场里，他又化身为李尔王身边的侍从。在后面的戏里，他仍将以李尔的侍从的身份登场。

“克伦”curan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咒语。他在这场戏里说出的就是一句谶语。（顺便说一句，《威尼斯商人》里几乎所有角色的名字都有含义，像《红楼梦》一样。因为都是莎士比亚起的名字。但“李尔和他三个女儿”，还有葛罗斯特的名字，都是原来的故事中人物的名字，莎士比亚没改原来故事人物的名字）。

克伦的台词：“您有没有听见外边的消息……”——是福音书里多次出现的句子，比如《马太福音》24章3节耶稣坐在橄榄山上，门徒暗暗地来说：“请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些事？你降临和世界的末了有什么预兆呢？”耶稣回答说：“你们也要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总之不要惊慌，因为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

由此我们就明白了，神的信使在第二幕开场时出场，是要把“这世界将要动刀兵”的讯息传到人间。耶稣要我们不要怕，主动迎接这场战争吧！甚至积极投身其中，无论它发生在我们的身内，还是身外。】

爱德蒙 公爵今晚要来这里？妙！妙极了！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我的父亲已经叫人四处把守，要捉我的哥哥。

还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但必须小心谨慎。祝我好运！

【“还有一件事”就是夺取爱德加嫡子的名分和爵位的继承权。】

爱德加出现于上方，自下方上

爱德蒙 哥，跟你说句话。快下来，哥！父亲在盯着你呢，哥！离开这里。有人已经告诉他你躲在这里了，现在趁着天黑，你快逃吧。

你有没有说过康沃尔公爵的坏话？他正连夜赶过来了，里根也跟着来了。你有没有说过他想对付奥本尼公爵的话，想一想？

爱德加 我真的一个字也没说过。

爱德蒙 我听见父亲来了。对不起，我必须假装对你动武的样子。拔出剑啊，假装自卫，认真打。

（高声）放下你的剑！见父亲去！喂，拿火把来！这儿！

逃吧，哥。（高声）火把！火把！——再会。（爱德加下）

身上沾几点血，可以让他相信我真的拼命搏斗过。（以剑刺伤手臂）我见过有些醉汉闹着玩都比这还狠。（高声）父亲！父亲！住手！住手！没人来救我吗？

【这场“兄弟反目秀”，就是克伦透露的即将上演的“奥本尼与康沃尔之战”的彩排和预演！难怪克伦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咒语”。

在第五幕，这兄弟俩要真打一次，彻底了断恩怨。】

葛罗斯特率众仆持火炬上

葛罗斯特 爱德蒙，那坏蛋在哪儿？

爱德蒙 他站在黑暗里，拔出利剑，喃喃念着咒语，呼唤月亮做他的护佑女神。

【请注意，在爱德蒙的描述中，爱德加就是在夜晚的森林里狩猎的阿克特翁。所谓拔出的“利剑”就是阴茎。

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罗密欧和他的伙伴高举火把去朱丽叶家偷猎人家姑娘；

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罗伦佐和葛兰西安诺一帮坏小子诱拐了夏洛克的女儿杰西卡，让她为他们高举火炬，照亮罗伦佐和杰西卡的私奔之路。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里明确区分了“老式的、古希腊神话的”和“属于耶和华神的”两类东西。这个区分在《威尼斯商人》里还不明显。莎士比亚要以《李尔王》彻底超越古希腊神话原型。正是由于这种批判，莎士比亚在《李尔王》里严厉批判了肯特、爱德伽和葛罗斯特。他要与古希腊旧世界做个了断。】

葛罗斯特 可是他在什么地方？

爱德蒙 瞧，父亲，我流着血呢。

葛罗斯特 坏蛋在哪儿，爱德蒙？

【葛罗斯特连问三次“坏蛋在哪儿”，就是不肯用眼睛自己瞧。这种人活该被人挖了眼睛，这个睁眼瞎一直是用耳朵“看”的。】

爱德蒙 往这边逃了，父亲。他看见他没有法子——

葛罗斯特 喂，你们追上去！（若干仆人下）“没法子”什么？

爱德蒙 没有法子说服我谋杀父亲您。我对他说，疾恶如仇的神明看见弑父的逆子，是要用天雷把他劈死的。我告诉他父子血脉相连，关系何等深厚。

总之一句话，他看见我对他大逆不道的图谋深恶痛绝，就恶狠狠地拔出他早有预谋的剑，对准我毫无防备的身体刺过来，刺伤了我的手臂。他见我鼓起大无畏的勇气，理直气壮地跟他搏斗，或者因为我的喊叫声令他害怕，就拔腿逃跑了。

葛罗斯特 让他逃得远远的吧。除非逃到国外去，在这片土地上一定会捉到他，捉到了就会处决他。

公爵殿下，我的高贵的恩主，今晚要到这儿来啦，我要请他发出一道命令，谁要是抓住这杀人的懦夫，交给我们绑在木桩上烧死。我们将要重重酬谢他；谁要是藏匿他，一经发觉，就要处死。

【“除非逃到国外去”——指向的就是“离开埃及”。葛罗斯特说的“国内”，就是“此岸”就是寄居之地的“埃及”；他说的“国外”，就是“迦南”。我们知道，葛罗斯特和爱德加自始至终都在“国内”。】

爱德蒙 我曾劝他放弃这意图，但是他一意孤行，我就放狠话，恐吓要揭发他。他却说，“你这没有继承权的野种！你想想看，如果你我对立，人家会相信你的道德品质，相信你说的话吗？我要是绝口否认——我当然要否认，即使你拿出我的亲笔信，我还可以说这都是你唆使的阴谋诡计；除非你把世人都变成傻瓜，他们当然会相信你是因为觊觎我死后的利益，所以才会起这样的毒心，想要害我的命。”

葛罗斯特 好狠心的畜生！他赖得掉他的信吗？他不是我生出来的。（内仪仗号声）

听！公爵的喇叭，我不知道他来有什么事。

我要封锁所有的城门，看这畜生逃到哪儿去。公爵必须答应我这个要求。他的画像我也要四处分送，让全国的人都留意他。

而我的忠诚孝顺的孩子，我会设法让你得到我的土地。

康沃尔、里根及侍从等上

康沃尔 您好，我尊贵的朋友！我刚到这儿，就听到了奇怪的消息。

里根  要是真有那样的事，真是死有余辜啊。你还好吗，伯爵？

葛罗斯特 啊！夫人，我这颗老心已经碎了，已经碎了！

里根  什么！我父亲的义子要谋害您的性命吗？就是我父亲替他取名字的您的爱德加吗？

葛罗斯特 啊！夫人，夫人，发生了这种事情，真是说来叫人丢脸。

里根  他不是常常跟我父亲身边的那些横行不法的骑士们在一起吗？

葛罗斯特 我不知道，夫人。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爱德蒙 是的，夫人，他正是常跟这些人在一起的。

【爱德加是李尔王的义子，整天和“李尔的骑士们”厮混。尽干些纵欲玩乐的事，所以葛罗斯特说“真是叫人丢脸”。】

里根  无怪他会变得这样坏；一定是他们撺掇他谋害老人家的性命，好把家产拿出来一起挥霍。

今天傍晚我接到我姐姐的一封信，她告诉我他们种种不法的情形。她劝告我要是他们想住到我家，就说我不在家。

康沃尔 我也保证不在家，里根。爱德蒙，我听说你对你的父亲很尽孝道。

爱德蒙 那是做儿子的本分，殿下。

葛罗斯特 他揭发他哥哥的阴谋。您看他身上的伤就是为了抓捕他受的。

康沃尔 有派人捉拿吗？

葛罗斯特 有，殿下。

康沃尔 要是逮住了他，就不用再担心他再害人了。以我的名义，你要怎么办都行。

至于你，爱德蒙，你这一回的表现大大彰显了你的品德和孝心，我要你替我服务。这种可靠的品质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先要定你了。

爱德蒙 我愿忠心服侍大人，万死不辞。

葛罗斯特 殿下这样看得起他，使我感激万分。

康沃尔 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何来访吧？

里根  尊贵的葛罗斯特，我们这样摸黑赶路而来，是因为有些相当重要的事情必须听听您的高见。

我父亲和姐姐都给我写了信，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冲突。我想最好别在家里答复他们。我让双方的信差也都到您这儿等候答复。

善良的老朋友，您且先宽心，先替我们出个主意。

葛罗斯特 遵命，夫人。欢迎两位殿下光临寒舍！（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