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一场

第三幕  第一场 

荒野  暴风雨，雷电。肯特及一绅士上，二人相遇

【这一场可以视作第三幕的垫场戏。莎剧的垫场戏通常是两个次要角色（信使、仆人之类的闲聊），这一场也不例外。

第三幕的主题是“旷野漂泊”。场景是“雷电大作的暴风雨之夜”。莎剧不会像今天的电影一样在舞台上呈现一场真的暴风雨，只要演员说出“好大的暴风雨”就够了。因为戏剧的要点不是真实的暴风雨，它有更重要的事要说。过分呈现真实场面反倒会削弱主题。其实京剧也是这么做的。

这场戏的文本有一个不小的校对错误。“肯特”和“绅士”两个人的台词全部弄反了。这个错误出自“1623对开本”（也就是正宗第一版莎士比亚全集）。我们当然不能苛责这个版本出现校对错误，问题是自那以后的400年来，所有的莎学专家们都没发现第三幕第一场出场的两个人物在念着对方的台词。400年以来，《李尔王》不停地在各大剧院上演，却无人发现这里弄错了。

问题出自这些演出《李尔王》的人们都没弄懂这场戏。他们完全不懂肯特和绅士这两个角色的定位。我是否可以说，那些莎学专家们也没看懂《李尔王》，至少没看懂这一场？

我手上的两个中译本都“绅士”译成“侍臣”，这是不对的。此人不是李尔王的“侍臣”。他就是我们在前面说过多次的克伦curan，他是上帝的信使，而非李尔王的听差。他的任务是在暗中引领李尔王到彼岸去。

我在下文中只是把“侍臣”按照英文原文写作“绅士”，并保留了错误的原版。你把两个人调换一下就行了。】

肯特  除了恶劣的天气以外，还有谁在这儿？

绅士  一个心绪像这天气一样不安静的人。

肯特  我认识你。王上呢？

绅士  正在跟暴怒的大自然吵架呢。他叫狂风把大地吹下海里，叫泛滥的波涛吞没陆地，使万物都改变样子或归于空无。

【肯特在暴风雨之夜的旷野里遇见一位“绅士”。这位“绅士”问“你是何人”？

肯特回答是一位“在这恶劣的天象之中心绪不宁之人”。

然后“绅士”说随即回答“我认识你”。

可以看到，这位“绅士”语气高调，姿态高傲。他接着问肯特“王上呢”？

肯特是李尔的贴身侍卫，当然熟悉李尔现在的情况，于是他通报了李尔正在跟暴怒的大自然吵架的情形。

“他叫狂风把大地吹下海里，叫泛滥的波涛……”——在肯特的陈述中，我们可以发现，李尔向暴怒的大自然呼求的其实就是《创世记》第6章的“大洪水”。上帝看见亚当的后代在人间繁盛起来，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因为这些亚当的后代“充满了罪恶”，“上帝看见遍地都败坏了”，于是他要降下大洪水“毁灭地上的一切活物”。（李尔诅咒高纳瑞断子绝孙，和这里的神发动“大洪水”的原因是吻合的）。

李尔呼唤这场伟大的暴风雨把“万物都改变了样子，或者归于nothing”，说的就是毁灭世界的大洪水。】

肯特  可是有谁和他在一起？

绅士  只有傻子一路跟着他，竭力讲些笑话排解他的伤痛。

【当李尔万箭穿心、走投无路时，“只有弄人一直陪着他”。请注意，弄人从头至尾没有替李尔办过一件事，既没有替他找一件雨衣，也没帮李尔送信。他从头到尾只是“讲些笑话排解他的伤痛”。其实这些笑话一条一条地向李尔（也向我们观众）揭示了令人不愿直视的真相。】

肯特  先生，我的确认得你。

我敢凭着我的观察，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在奥本尼和康沃尔之间，虽然表面上彼此掩饰得毫无痕迹，可是暗中已经分裂。正像一般身居高位的人们一样，在他们手下都有一些名为仆人、实际上向法兰西密报我们国内情报的探子。凡是这两个公爵的明争暗斗，他们两人对于善良的老王的冷酷的待遇，以及在这种种表象底下，其他更秘密的一切动静，全都传到了法国的耳中。

现在已经有一支军队从法国开到我们这一个分裂的国土上来。乘着我们疏忽无备，在我们几处最好的港口秘密登陆，不久就要揭开他们鲜明的旗帜了。

现在，你要是能够信任我的话，请你赶快到多佛去一趟。那边你可以碰见有人在欢迎你，你可以把被逼疯了的王上所受种种无理的屈辱向他作一个确实的报告，他一定会感激你的好意。

我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价的绅士，因为知道你为人可靠，所以把这件差使交给你。

绅士  我还要跟您谈谈。

肯特  不，不必。为了向你证明我并不是像我的外表那样的一个微贱之人，你可以打开这一个宝囊，把里面的东西拿去。你一到多佛，一定可以见到考狄利娅；只要把这戒指给她看了，她就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所不认识的同伴是个什么人。好可恶的暴风雨！我要找王上去。

【1，听完这些回报，“绅士”再次说“我认识你，（肯特）”，随后以法王宫廷里的官员的身份，向肯特通报了法国掌握的两个情报：一，奥本尼与康沃尔之间必有一战；二，他们迫害李尔王的恶行法王已经知道了，法国即将发兵讨伐罪恶。

然后，他让肯特立即到多佛去找考狄利娅，并拿出一只戒指交给考狄利娅。

听过我的《威尼斯商人》的都知道，这只戒指就是鲍西娅送给巴萨尼奥的那只戒指。那么这只戒指是谁给鲍西娅的呢？《威尼斯商人》的剧本里表面上没说，但我们知道，这只戒指是上帝与巴萨尼奥之间订立“割礼之约”的符号和信物。换言之，这只戒指是上帝给鲍西娅的，然后由鲍西娅给巴萨尼奥套在手上的！

就是说，在这场垫场戏里出场的这位“绅士”，就是上帝本人。他化身为一个“绅士”跟肯特说话。肯特做了他的交通员，替他到多佛去见考狄利娅，并把这只象征着李尔进天国的戒指交给考狄利娅。他对肯特说“我并非像我的外表那样只是一个微贱之人”也是说给我们观众听的。

所以肯特说“我还要跟您谈谈”，被对方回绝了。他不愿透露身份。

我们知道，这只戒指在本剧中没有再出现。因为它在《威尼斯商人》里已经大大地存在过了，在《李尔王》里再出现就变成累赘了。】

绅士  把您的手给我。您没有别的话了吗？

肯特  先说这些吧，现在我们先去找到王上，这比上面那些事更紧急。你往那边去，我往这边去，谁先找到他，就打一个呼哨。（各下）

【肯特去多佛找考狄利娅的戏在第四幕，现在在第三幕里，肯特的职责是陪伴李尔王。

“绅士”说他也要去找李尔王。他是上帝，当然一找就能找到。但剧情里他找到李尔王，并给肯特打一个呼哨的戏。我的解释是，上帝一直在暗中陪伴着李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