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杜
伍爷爷在国内时生活在一个炼钢厂旁边,钢厂再过去,就是一个拥有众多煤矿的县城。钢厂大烟筒里常年浓烟滚滚,往来煤矿与城市之间的车辆也足够慷慨,漫不经心地散漏煤尘。城市于是有了比较特别的标志,天空是灰的,树是灰的,街道是灰的,人也就一起灰了。任你是什么白领工作,只要半天,也就变成黑领了。伍爷爷半辈子呼吸着富含杂质的空气,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慢性咽炎的行列。这个说病不是病、说不是病又是病的毛病,在这个城市里并不罕见,这点从城市里满地随处点缀的痰渍可见一斑。
伍爷爷被女儿接出国来,有了比较,对加拿大的蓝天白云和新鲜空气就格外喜爱。呵呵,白衬衣一个月不洗都是白的,干净!每天出门遛弯儿就成了必然的功课。走在穿插在小区中间的林间小道,白云悠悠如棉,天空碧蓝如水,小鸟啾啾如歌,野花艳丽如画,真仿佛走进了陶潜那个人间天上的桃花源。伍爷爷心里一高兴,就想哼两句京戏。他“吭吭吭”,清了清嗓子,一口浓厚的粘液就咳了出来,噗地一口,吐进树丛,他开始清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每次心情好的时候伍爷爷一定会想起《空城计》,诸葛亮的沉着智慧和宽怀不惧的气度,特别符合老人家舒坦伏贴的心情。
老人婉转悠扬的唱腔飘荡在小路上,吸引了岔路口刚转过来的一位步行者。步行者年纪和伍爷爷相仿,银发碧眼,穿着运动衣裤和雪白的耐克球鞋疾步走着。伍爷爷多少有点尴尬,赶紧住了口。那步行者走近了,笑着冲他点头,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伍爷爷站下来听,只懂得“very good”两个词。伍爷爷从兜儿里掏出小本本和笔来,递给对方,打着手势让他写,一边说:“you write, me understand.(你写,我懂)”伍爷爷小时候是上过教会学校的,英语本来有些底子,怎奈多年不用,听和说是怎么都没法儿赶上来,虽然出国前拼着老命复习英语,也只能读懂一些比较基本的词汇。所以他每天出门都会带个小本和一支笔,有备无患,做交流的辅助工具。
只见那个老头儿在本上写:“Ilove your voice. The song you sing is very different!(我喜欢你的声音,你唱的歌很不一样。)”伍伯伯就哈哈地笑了,大声地说:“三个有,三个有!(Thank you!)”
两个老头就这么认识了,经常在一条路上散步,低头不见抬头见,伍爷爷就时常给对方唱上两句儿,那个小本上的字也越写越多。每当小本上有了陌生的内容,伍爷爷总是似懂非懂地哼哈应答着,对方从不难为伍爷爷,笑眉笑眼地道别。伍爷爷回家就赶紧搬了字典出来,把不认识的字查清楚,要是还不懂,就求教于女儿女婿,透透彻彻地明白了,眉眼才能舒展开来。
这天,伍爷爷在字典前就犯了愣,“spitting?”伍爷爷努力回忆着,什么意思?“Is this spitting action part of PekingOpera?(吐痰这个动作是不是你们京剧的一个部分?)”伍爷爷端着小本来找女儿。
“爸?您是不是随地吐痰了?”女儿眼睛睁得老大,声音有些抖,藏着惊讶。
“我吐痰了?没有吧?哦,我开口唱京戏前就是清了清嗓子,不清嗓子怎么喉得出韵味和抑扬顿挫?”
“我的老爸呀,您难道不知道不可以随地吐痰的吗?让人笑话死了。您要是非得散步时吐痰,您随身带上纸巾包起来揣了,看见垃圾桶再扔。”女儿急得脸都红了。
“那我要是没带纸巾呢?”
“对不起您了,老爸呀,那您就应该吞咽回去,反正不能吐。您看让人家以为咱京戏里开场得从吐痰开始呢。真是!”女儿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伍爷爷还是每天出门散步,他却不再走原来那条路了。碰上天高云淡的日子,伍爷爷还是想唱,他带了手纸,仔仔细细把清出的这口唾液包了揣进兜里。在加拿大住久了,脓痰没有烟尘煤灰的滋养,都淡化成了稀薄的唾液,可这个吭吭吭清嗓子的习惯一直顽固地陪伴着他。多了这道两分钟包唾沫的工序,伍爷爷的嗓门却怎么都亮不起来了。他在嗓子眼儿里哼着的曲调也不再是《空城计》,变成了《三家店》,“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客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
唱着唱着,伍爷爷心里多少有些揪心,他想起了家乡那条满是煤灰的街道和街道上密集的痰渍,老棋友齐小个儿老是和自己蹲在那样的街口下棋,不知道那老头还吐痰不,自己吐痰的射程可从来都没超过过齐老头儿。这么想着,伍爷爷抬头望天的眼睛就有些潮湿。他望着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小径,把喉头的京戏咽回肚里,干脆闷闷地住了嘴。
伍爷爷的脚步仍然在小区小径里不分冬夏密实地环绕着,却没什么人听得到伍爷爷嘹亮的京剧唱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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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插上声音的翅膀飞入人们的耳中、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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