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们说起了宋元笔记中四位宋朝皇帝的元宵故事，有褒扬的，比如宋宁宗，有感动的，比如宋高宗，有揶揄的，比如宋理宗，有讽刺的，比如宋徽宗。今天我们继续来聊宋元代笔记当中的几位太后和命妇的元宵故事。
首先我们来看看宋人笔记中，两位垂帘听政的大宋太后的元宵故事。第一个是宣仁太后的故事，宣仁太后是宋代人非常尊敬的一位贤明皇后，姓高氏，小字滔滔。是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亲。据《高斋漫录》记载，“熙宁年间元宵节，宣仁太后登楼观灯，把高家的外戚都召集到了楼前，当时的神宗皇帝几次派黄门来禀告说：“太后家族应该得到封赏恩遇，请太后您直接定夺该怎么给与封赏。您就自己做主吧，意思是，天下都是咱们的，您就别客气了。”宣仁太后当时回答说：“我自有恩赏的办法。”第二天，皇上就来询问道：“您准备怎么分赏啊？”宣仁曰：“大者各与绢二疋，小者分与乳糖狮子两个。”你看，皇上都在催着太后，要给外戚恩赏，是因为皇上都觉得不好意思对外公舅舅们过于怠慢，所以催着太后去办，也给与了高太后自己处置的权力，所谓的恩遇封赏，自上到下，大家认为，无非就是封官加爵与赏赐财物。连皇上也认可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高太后眼中给与自家族人的所谓恩仇封赏，不过就是大人给与每人绢两匹，小孩每人分给两个乳糖狮子。因为高太后清楚地知道，外戚的权力问题，一直是历代王朝治理中最为棘手的隐患，也是一种忌讳。作为高家权力最高的高太后，等于是高家的族长，作为族长，从本家族的立场出发，似乎应该给家族争取最大利益，历史上的外戚势力的失控，大多源于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们为自己家族争取了最大权力，从而侵犯了皇族的正当权力，导致政权危机。
所以，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们在为自家争取权利的时候，所争取的不应当是最大权力，而应当是正当权力，但是宣仁太后非但没有为自己家族去争取法外的最大权力，也没有为自己家族去争取合法的正当权力，而是自行克制，自我约束，让自己家族处于自我让度权力的境地。别的太后为自己家的亲戚争取三公五侯的显爵，恨不能全家老小个个都诗礼簪缨，钟鸣鼎食，王侯将相，唯恐不够，但是宣仁太后给与自己家族人的，却是一匹丝绢，两颗乳糖。
当时皇宫内外都在慨叹宣仁太后的圣德，为凡人不可企及。其实，宣仁太后也是在用自损的方式，为家族的长久平安提供政治保障。她以这种方式向中外明确显示，自己家族对皇族，对政权不存在任何的危害。所以宣仁太后不仅圣德，而且圣明。
当然，高太后一向反对王安石变法，信任旧党领袖官司马光。神宗病故后，新登基的皇帝哲宗赵煦只有十岁，此时高太后已是太皇太后，奉神宗遗诏辅佐年幼的新君，垂帘听政。高太后执政期间，任用司马光为宰相，将王安石的新法全部废止。宣仁太后励精图治。政治上也比较清明。
《道山清话》中记载，绍圣元年，皇宫中为宣仁太皇太后作道场，长老升座，有僧问话云：“太皇太后今在何处？”答云：“身居佛法龙天上，心在儿孙社稷间。”当时传为美谈，大家莫不赞叹太皇太后之圣德。中外称为女中尧舜。在太皇太后垂帘秉政的时候，每有号令，天下人谓之“快活条贯”。大约就是让天下人民很开心很痛快很爽的政策条令。有点甘霖雨露的意思。
宋代笔记中还有一则太后的元宵节故事，这个太后也曾垂帘听政，她就是宋宁宗的第二任皇后杨桂枝，也就是宋理宗朝的太后，《齐东野语》记载了穆陵初年元宵节的一则故事，穆是肃穆的穆，陵是陵墓的陵，所谓穆陵指的是宋理宗，因为宋理宗赵昀陵墓的名字叫做“永穆陵”,宋人就习惯用“穆陵”来称呼理宗。穆陵初年就是南宋宝庆初年，《齐东野语》说，“一次皇宫在上元日元宵节举办宫廷宴会，恭请了恭圣太后前来。所谓的恭圣太后就是杨太后，谥号是恭圣仁烈皇后，在宴会现场，现场开始放烟火，有一种烟火叫做地老鼠，放了之后直接窜到了杨太后的座位底下，杨太后当时非常惊恐，马上拂袖而去，宋理宗看到太后很生气，现场气氛很尴尬，所以也很扫兴，连宴会也喊停了。
于是，宋理宗心里很惶恐不安，就将当天烟火的负责人陈询抓在监狱中听命。第二天早上，宋理宗就去杨太后那里谢罪，并且说相关人员失责有罪，随您怎么处置。这个时候，杨太后笑着说：“终不成他特地来惊吓我，想来是一时失误吧。可以赦罪。”在皇宫中服侍的人也好，平民百姓也罢，跟皇上太后们本来就不是平等的，你们是大象，人家是蚂蚁，皇上太后们随手不经意的轻微的举措，就能致人家于死地。所以你们怎么能跟平常人一样，随意动用你们的愤怒呢？所以需要克制。
宋代笔记中还记述了司马光夫人的一则元宵故事，据《轩渠录》记载，司马温公在洛阳居住的时候，一次过上元节，司马光夫人想要出去看灯，司马光说曰：“家内点灯，何必出看？”就是说，我们家中也点着灯呢，何必到外面去看呢？夫人说：“我外出，不仅是看灯，也同时是看游人。”司马光说：“你看人还要到外面去看吗，难道家里的我，不是人，是个鬼吗！” 其实司马光的意思，是不提倡夫人抛头露面出去看灯，大概他对元宵解禁，仕女混杂嬉戏的风俗也持有不以为然的态度。司马光是一个非常恪守教化道德的人，有的时候到了木讷不知变通的地步，但是就是这样的傻傻的笨拙的坚持，本身就具有了某种道义的力量。据《萍洲可谈》记载，司马光闲居西京的时候，有一天让老兵去将他自己所乘的马给卖了，并吩咐说：“这马在夏天的时候会发肺病，如果遇见买家，一定要事先告诉人家。”这就是司马光的老实与笨拙处。这样的老实与守拙，何尝不是一种最犀利的力量呢。
后来，司马光夫人去世，为了给夫人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司马光把自己仅有的三顷薄田都拿去典当了。这时题外话。
据《孔氏谈苑》记载，司马光家有一个仆人,平素称呼司马光就喊“秀才”。有的笔记中记录这个仆人喊自己的主人叫做“君实秀才”，因为司马光字君实，有一次苏东坡去司马光家，听见了，就教这个仆人改口喊主人为“相公”。司马光知道后感慨说:“我有一仆,被苏子瞻教坏了。”本来非常质朴率真的主仆关系，一下子被聪明的苏东坡给分成了知分寸，懂世故的江湖世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一下子疏远了。
当然，在聪明人苏东坡眼里，司马光是一个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喜欢给别人起绰号的苏东坡，给司马光起了一个绰号叫做“司马牛”。就有点认死里，一根筋的意思，当然司马牛本身是孔子的一个弟子的名字，苏东坡在这里巧妙地借用了而已。苏东坡如果说话只有一个简单回合的含义，那就不是苏东坡了。苏轼还给司马光起过一个绰号，叫做鳖厮踢，鳖就是甲鱼，厮混的厮，踢球的踢，这个鳖厮踢就是说像甲鱼一样，一旦动起来就一个劲往泥巴里面钻，然后四脚胡乱踢腾。
所以，当司马光不让夫人在元宵节夜晚外出观灯，也真有点司马牛的牛劲。连司马光自己给自己取的号也就是迂叟，迂腐的迂，愚公移山中那个智叟的叟，所谓迂叟，就是迂腐顽固不知变通的老头，可见司马光自己非常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古板的人，但是他以此为自己的立身之本。引以为傲。
在《能改斋漫录》中，还记载了蔡京的亲弟弟蔡卞夫人的一则元宵节故事，据《宋史》记载，蔡卞政声卓著，夷人知他清廉，听说他要离开，就用蔷薇露洒在衣服上的最隆重的礼节为他送行。蔡卞夫人是王安石的女儿，《能改斋漫录》中说，蔡夫人有一次在读洪觉范写的《上元宿岳麓寺诗》这个洪觉范是当时新昌三奇中以书法著称的人物。也是活跃于徽宗时期黄龙派下的名僧，是个和尚，蔡夫人读到“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乡心未到家”的时候，就揶揄作者说：“浪子和尚耳”。你自己是个和尚，在诗歌中却动不动咏叹什么春啊，心的，不合适。
关于宋元笔记中关于宋朝皇后命妇的元宵故事，我们就讲完了，谢谢大家。
文本+音频：布衣豆腐
插图：唐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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