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 省革委会的“迁居令”

第二一三章 省革委会的“迁居令”

这天晚上，家昌洗完脚上床正准备睡觉，忽然从收音机中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党的“九大”召开的重要新闻。片刻之后，楼里走廊中传出了欢呼声和口号声，接着就是多人行进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从楼里到楼外，再向远处。

家昌此时虽已不坚持上学，但像这样重大的政治事件他还是不敢不到校的，他立刻起身下床，穿上衣裤，登上球鞋，就往外跑。出了楼门，他看到了壮观的景象，不论是初中生还是小学生，个个手里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纸旗、花环，纷纷向院外走去。他在人群中见到了同年级的马福魁、段广坤、常志东、孟元奇、唐学庆、宁小松等，也见到了低一年级的温建阳、冯育伟、古慧章、包永兴、夏荷、童璐等。

这些人走上夏槐街，进入了从一字楼、一字房来的人流；进入东大路，又汇入来自东新村、工字楼的滚滚洪流；出西门上北陵大街，只见南来北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沈阳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大家随着人流来到岐山中学，只见学校楼里楼外，大门操场，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家昌在操场找到二连一排的集合位置，见到了韩子由老师、薛寅侠排长、房慧颖、郗振江、李学哲等人，大家都关心地问他什么时间搬家，家昌告诉他们：“快了，快了。”

家昌也见到了柴京清、娄学宝、刁丰几人，柴京清自学工劳动回来就不是专政队的了，副排长也被换掉，现在已没有牛×晃腚、动辄打人的傲慢脾气。郗振江贴着家昌耳朵旁说：“自从柴京清被专政队开回来，土块擦屁股——迷门子，现在见谁都没了脾气。春节前，我把他堵住胖揍了一顿，他还管我叫声‘爷’，这也算给你出气了。”

家昌一听郗振江给自己报了仇，感到非常解恨，说：“对这样仗势欺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得让他常长记性。谢谢你！”

“谢我干嘛？咱倆有言在先，非教这小子叫‘爷’不可。我不像你那样像个学究似的，我就是个苞米秸子喂牲口——天生的粗料，打打杀杀还行。”

家昌又问了问娄学宝、刁丰的情况，郗振江嘲笑地说：“这两个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戴的货，给我倒尿壶我都不要。”

李学哲也鄙视地说：“还是那个味儿，狐狸还能变了狸猫咋地！”

岐山中学在操场举行了庆祝大会，校文艺宣传队演出了精彩的文艺节目，还燃放了焰火礼花，然后就列队走出校门游行到市人委广场。广场上辉灯相射，华彩腾霄，虽已近夜半，无人困倦，游行的队伍如同火龙一般，后面的队伍像潮水般涌来。

岐山中学的队伍随着全市游行的大队，经过主席台，又绕场一周，才宣布解散，各自回家。在熙熙攘攘，灯如白昼的北陵大街上，家昌与孟元奇、马福魁、段广坤、常志东随着满街的行人，边走边唠，激动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家昌在往回走的人流中，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高挑个头，袅娜身腰，那是楚红和聂莎，她俩也在和楼里的几个女生边走边唠，快步向前。

段广坤用肩膀轻轻碰了家昌一下，说：“你看前面是谁？”

“我早就看见了！”

“要不要快走几步撵上她俩？”

“撵上她们让人家看你呀？就你能瞎逗！”

“我瞎逗，怕是说到你的心里去了，那你怎么脸红？”

“这里黑灯瞎火的，你还能看出我脸红，莫非你是火眼金睛？”

“破皮的包子——自个儿露陷了吧？”

“你就别臊皮打哈哈儿了。”

家昌虽然表情上表现得不以为然，但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楚红的背影，甚至都没有听到孟元奇与马福魁、常志东说话的内容。家昌想起五年级那次去学校扫除的迟迟吾行，也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背影、这样地跟着，只是不像现在这样人多。

少年男女互相心中的印象是浪漫的、美好的、没有丝毫邪念的，所以也不会轻易变得遥远、模糊和暗淡。虽然这些年来两人未曾正式说过一句话，楚红在家昌的心目依然是圣洁的，家昌只有一次当面提到“楚红”两个字，还是在夏博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而楚红说家昌的一句话，竟是在规劝弟弟楚卿不要爬大烟囱时说出的。家昌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了，他这时真正理解了碍口饰羞是多么的难，竟难了四五年的时间。即将就要离开家俱楼，谁知哪年哪月还能见到她？楚红此时已经比三年级时长高了一头还多，再见到她时能是什么样呢？

家昌不由放慢了脚步，孟元奇、马福魁、段广坤、常志东也都慢了下来，几个男生始终没有超过这几个女生。

不久，省革委会下发了一个“迁居令”，把东北局机关大院的一切动产、不动产，全部调拨给辽宁省军区使用，居住在大院各住宅区的居民一律限期迁出。此“迁居令”一下，省军区就派人向原东北局机关最高领袖思想学习班留守处进行清点资产、办交接手续等事宜。

杨彦超此时的心情是又无奈又复杂，曾经盛极一时的中共中央东北局终于到了解体的时刻；历经东北大学、老东北局、省人委、新东北局四段辉煌的机关大院，将再一次变换主人；最让他想不到的是，大院竟会在他的手里交出，人去楼空，曲终人散，飞鸟投林，他竟是目睹者、见证者、送终者……

随后，已经不执行大院警卫任务两年之久的警卫连重新站岗巡逻，寂静冷清的营房恢复了人欢马跃的勃勃生气；孤零陈旧的岗亭油漆一新，手持冲锋枪的警卫战士笔直站立；陆续就有军队车辆往小白楼、计委、经委、财委等办公楼搬运办公物品了。

省革委会办事组也定下了搬迁规定：要求夫妻双方或一方已调出东北局机关，现仍住在大院里的住户，一律由现工作单位分配住房，限期搬出；夫妻双方原都在机关工作的，或一方在机关工作、另一方没有正式工作的住户，一律准备迁往盘锦“五七”干校；一方在机关工作、另一方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住户，在南湖、南新村、宁山路、财干校、黄河之五等住宅区安排相应房屋，一俟分配方案到位立即搬离。

省革委会的“迁居令”，不啻是一声晴天霹雳的惊雷，震惊了大院中的所有住户，家俱楼的家属们也不例外。家属们原想搬离大院势在必行，但怎么也要在巡视员们安排了新的工作后，才能考虑家搬到何处的问题，可没成想“迁居令”来的这样突然、这样迅猛、这样不近人情。

焦怀贵家的这时又羡慕起段家的蒲素荣和冯家的付秀芳来，说：“你看人家的老公多有远见，当时调来就两口子分开安排，现在怎么样？有一个在工厂，就不用一家子都走‘五七’了！”

张婶李姨、刘嫂王娘们也七嘴八舌道：“是啊！谁也想不到工人现在红起来。”

 “当时谁能有先见之明，楼里还有女方在省、市、区委和人委机关的，也要一起走‘五七’。”

 “人也在命，你看邢凡、俞芳就有福，别人像落难似的要下乡，可她俩却要在别的城市继续当干部了，谁看了不眼热？”

“早知当日，何必当初，我们那时还错翻了眼皮对人家，图个啥？真后悔。”

“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我说就怨这个运动，要是没有该多好！”

“我家老焦当时要是保守派就好了，现在倒是没收煞！”

丹东市革委会经与奉京大学革委会联系，已将俞芳的工作安排在市革委会政工组下的文教组，俞芳就等学校大队人马返回校园，她就开出人事、工资关系到新单位报到。这时家鸣下乡，星星被俞盛接回，俞英也搬到怒江小学临时宿舍暂住，家里就剩俞芳、俞母、家昌、家茹、家兴五人。俞芳、俞母开始打点收拾，家昌帮着装包捆绑，全家就等分配给敬谦的住房一经落实，就启程搬家。

家昌得知即将搬家转学的消息后，心里也像长草一般，在学校跟郝柏贵、韩子由说了家里的情况，也就不用天天往学校跑了。温建阳、冯育伟两人听说家昌家要离开家俱楼，也都表现得恋恋不舍，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