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六年之后
1975年8月中旬的一天。
夏尽秋初,风和日丽,大地氤氲,云淡风清。在由铁岭开往沈阳的客车上,一个上身穿着白色的确良半袖衬衫,下身深灰色棉毛的确良长裤,脚上一双黑色牛皮凉鞋的青年,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上。他分头长鬓,眉眼端正,身材魁伟,沉稳老成,打眼一看既不像大学生,也不像工人,倒像是个坐办公室的机关公职人员。他此时双眉紧锁,神情严肃,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一片片绿油油的青纱帐,他在思索着……
车厢的广播喇叭里传出列车广播员柔和的声音:“旅客同志们,东北最大的城市——沈阳就要到了,请大家准备好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以免丢失……”
啊!沈阳,这是我度过少年时期的古城,你好比母亲一样哺育我成长,你的乳汁养育了我的精华,你的英姿使我树立雄心,我每时每刻都在怀念你!青年把头向车窗靠近一下,两手交叉放在茶几上,眼睛紧盯着玻璃窗外的马路、楼房、行人,他此时表情有些激动。
火车飞快地驶进了沈阳市区,青年站起来打开车窗,猛然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呼吸着故乡的空气,尽情饱览着故乡的景物,嘴里喃喃地说:“望花街、崇山路、乌江街……”
“小魏,看到什么了,使你这样兴奋?”一个年龄比青年略大,身材消瘦,操着江浙口音的人问道。
“谭科长,刚才经过的马路是我小时候经常走的马路,崇山路当年叫环城公路,乌江街就是我们小学的所在地。啊!离开沈阳已经整整六年了,今天能看到一眼,我怎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丹东离沈阳不远,你又是铁路职工,这么长时间怎么不回来看看呢?”
“每次来沈阳办事,办完就回去,根本就没想这件事。是啊!现在是回去看看的时候啦!”
这个青年就是魏家昌,他现在是丹东铁路公安处政保科的科员,这次是和谭瀛洲科长配合沈阳铁路公安局搞一起政治案件,两人刚从铁法矿务局调查取证回来。家昌原没有在沈阳停留的打算,是谭科长的一句话正说到他的心头上,他和谭科长请假耽搁两天,会会同学朋友,回大院看看。
车到沈阳站,谭瀛洲科长继续乘车到丹东,家昌背起一个很时髦的黑色人造革背包,下车走过月台、地下道,向出口走去。
家昌自六年前离开家俱楼,随家搬到丹东,在丹东市第二中学初中三年上学。就在这年年底,省革委会决定在应届初中毕业生中选拔学徒工人,名额是每个班级三名男生、三名女生;方法是由学生推荐,学校批准,统一分配。因为家昌刚来到新的班级,人缘较好,父亲是市革委会的领导干部,本人根红苗正,就在同学们一举手之间,他幸运的成了铁路分局检修厂的学徒工。经过学徒、转正、晋级,他成了二级钳工,接着又是青年突击队、大批判当先锋,他入党、提干、调进铁路公安处。这些年虽也经历些磨难坎坷,但总还算步步向上走。
家昌走出站台,乘10路公交到天山路,先来到小姨俞英家。那年魏家搬出家俱楼前,俞英就住了学校的临时宿舍,那时隆继业也是怒江小学的老师,只是因家庭成分高些,已过结婚年龄,还未找到合适对象。隆继业见俞英条件尚好,又是孤身一人,就主动向她示好,俞英正处在吃住困难的条件下,见隆继业人也老实本分,工作积极肯干,就同意了。现在俞英、隆继业还在怒江小学当老师,夫妻两人婚后与公婆同住,感情互敬融洽,膝下已有二子,还没上学。家昌每年都有几次到沈铁公安局的办事机会,常来俞英家,来了也不外道,或吃或住,一任自己方便。家昌放下背包,俞英给他煮了一碗挂面,炸的鸡蛋酱,家昌吃过说好晚上回来住,骑着隆继业的“东方红”牌旧自行车出了家门奔“财干校”而来。
“财干校”原是东北局的院外住宅区,东面就是北陵电影院,家昌班里的邵继军、樊鹰、尚宪伟、隋嘉嘉的家都在这里,段广坤家从大院搬出也住在这里。家昌推车进了“财干校”院门,只见三五个姑娘在树荫下说话,他就走过去问道:“这个楼有姓邵的吗?”
“叫什么名字?”
“邵继军。”
“嘻嘻嘻!”一阵笑声使家昌有些发愣,他正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之时,只见几个姑娘指着一个穿裙子的女生说道:“这个就是邵继军的妹妹。”
家昌看着邵继军的妹妹哪里敢认,她把他引到楼门口坐在雨搭下乘凉的一个老年人旁,说:“妈,这个人是找我哥的。”
老人眯缝着眼睛看着家昌:“你姓什么?”
“姓魏,叫魏家昌。”
“你是从丹东来的?”看来邵继军在家说过家昌家搬到丹东,老人的印象很深。
“是的。”
“都长这么大个子了!”老人感叹道。“邵继军没有在家,到单位农场劳动去了,几天不能回来。”
“大婶,段广坤家在哪个楼?”
“他家就在那边红楼的三楼。”
“谢谢,等邵继军回来给我带个好,我到段广坤家去了。”家昌辞别老人,推车向一座红砖楼房而来。
家昌上了三楼,见一家房门开着缝,估计是段广坤家,就悄悄走进去,只见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看小人书。家昌刚想打招呼,那人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神儿,脱口而出:“啊!‘苍蝇’。”
“‘断气儿’!”两人亲热握手。
这时,段广利从里屋快步出来:“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家昌见到同学樊鹰跟在段广利身后,正在诧异间,樊鹰说:“我家就在他家里面那个门,今天下午早回来一会儿,我俩正在下象棋,广利说可能是你来了,我们就出来看看。”
“见到你真高兴!”
四人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段广坤在中学毕业时被分到东北机器制造总厂学徒,这时正在厂里的“七二一”业余大学读书。母亲蒲素荣在日用化学厂上班,因为不是机关干部所以使家里免受下乡插队落户之苦。父亲段逢喜从干校回来后,一直在省委农村工作部当处长,这些日子到朝阳考核地区、县乡领导班子,没有在家。
段广坤小时候就爱记同学家长的名字,此时对家俱楼同届男女同学的情况了如指掌:“马福魁、唐学庆、孟元奇、古慧章、聂莎都当了兵,现还没有回来;常志东、刘荔妮没有下乡,从学校抽调到工厂当学徒工;宁小松、耿敏杰、汤亚婵从农村抽回来,都分在沈阳各个工厂;钟萍、楚红、童璐下乡被选送进大学,现在都已毕业分到沈阳各企事业单位;温建阳、乔金花、夏荷随家在昭盟插队落户,现在都抽出来在赤峰工作;朱曼丽、张碧波下乡后招工没有回到沈阳,在铁岭、阜新参加了工作等等。”
樊鹰是中学毕业后分到市电子仪表厂当学徒工,在工厂又被保送到沈阳机电学院上学,现在大学毕业回厂当了技术员,他向家昌介绍起同班同学来:“韩吉政是第一次选学徒工那批到中捷友谊厂,听说在厂里干得不错,还入了党;郎陆一、米小旺、乐小平、王晓燕、许小馨、严君清都在农村上了大学,现在大都在沈阳工作;许志坚、卢旭、郜戈、裴鸿宇、邸潇潇、隋嘉嘉、梅雪娇都当了兵,还没有复员;邵继军、蔡桂琴、赵蕴青、刘娜没有下乡,按‘三个面向’分配在工厂当了工人;门勇、仲小峰、曹嘉新、罗小丽、闻小蕾、刘云杰、姚桂萍、顾莉莉、文莹都从农村抽回沈阳;付欢、尚宪伟、陶渐菲、胡红英、范絮、赵玉环随家到了外地,都没有回到沈阳等等。”
“家昌,你小时候不是和冯育伟最好吗?他刚复员不长时间,分配在机械局工作,有时下班就到我这里来坐坐。”
家昌离开大院后,与冯育伟通过几封信,以后听说他在武汉当了空军,至于是否复原一概不知。这次是他第一次见到家俱楼的发小,听到了这么多小伙伴们的确切消息,特别是得知冯育伟已经从部队回来,温建阳、冯育伟那可是他在家俱楼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啊!
家昌听到段广坤的话,就坐不住了,急着让段广坤带他去冯育伟家,当时就与樊鹰道别,和段广坤骑车来到冯育伟家。
冯育伟家在院外宁山路,离五一商店很近,两人敲门进屋时,冯育伟正在洗衣服。他没想到家昌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顾不得手上的水珠就迎了上来,紧紧握住家昌的手,就像心里有多少话此时要说出来。
家昌也很激动,半晌没说出话来,段广坤说:“坐下来慢慢唠。”
三人坐定,冯育伟拿出烟和糖来招待他俩,家昌细细端详着冯育伟:他小时候长着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白白的肤色,圆圆的脸儿,像小姑娘那样好看,现在已没了天真烂漫的童真,而多了经受磨练的成熟。那时冯育伟就被孩子们称为“小胖子”,现在长得又高又壮,和家昌不相上下,他穿着一件白背心,上面红字印着“武空”两个红色大字,下面还有飞机翱翔的图案,下身穿着藏蓝色的空军军裤,说话慢声慢气,膛音很重,有了些成年人的做派。
冯育伟的母亲付秀芳在家,几年不见还是那么富态,并不显老,她见到家昌说:“你刚离开时还跟育伟通过几封信,我们都知道你当了工人,可以后怎么就断了联系。”
“我可是不忘久要,怪只怪育伟,从他当兵以后就没给我来过信。”
冯育伟笑眯眯地说:“家昌,你怎么说话声音那么鼾呢?”
“你还说我,你自己说话那么不徐不疾,缓慢深沉,就像大干部似的。”
“晚上就在我家吃饭,晚上也住在这儿,你们小哥俩好好近便近便!”付秀芳说完就出去买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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