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第二部-18

我搭便车过去的。记得有一段旅程是坐在一辆卡车里，司机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啤酒；还记得有一个开奔驰车的司机，他戴着白色手套操控方向盘。过了斯特拉斯堡，我时来运转了，搭的那辆车要去希尔梅克，那是一座小城，离施特鲁特霍夫不远。

当我跟司机说，我要到哪里下车时，他不吭声了。我朝他那里看去，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何他在谈兴十足的时候突然选择沉默。他中等年纪，脸形瘦削，右太阳穴边上有一块深红色的胎痣或者烙印，一头乌发梳成一绺一绺，整齐地分出头路。他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道路。

弗格森山以山丘状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穿过葡萄种植园，驶入广阔的、缓慢攀升的山谷。左右两边的混交林往斜坡上面生长，时而有个采石场，一个砖墙结构、褶皱式屋顶的生产车间，一座古老的疗养院，或是一栋掩映在参天大树之间、有着众多小塔楼的大别墅。一条铁路线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地陪伴着我们。

沉默之后，他又开始说话了。他问我为何要拜访施特鲁特霍夫，我告诉他关于诉讼和我缺乏直接经验的事。

“哦，你想搞清楚为什么有人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嘲讽。但或许这也只是声音和言语的方言色彩使然。我还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你究竟想搞清楚什么？人们杀人，是出于狂热，出于爱或恨，或者为了荣誉或者报复，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你也明白，人们是为了成为有钱或者有势之人才杀人吧？或是在战争和革命中都得杀人吧？”

我又点点头。“可是……”

“可是那些在集中营里惨遭杀害的人，没有对杀害他们的人干过任何事，你是想说这个吗？你是想说，没有理由仇恨，就不会有冲突吗？”

我不想再点头了。他说的话没错，但他说话的口气有问题。

“你说得对，没有冲突，也就没有理由仇恨。但是，刽子手也不讨厌被他处死的人，却还是处死了他。是因为他得到命令了吗？你以为是因为他得到了命令才做出这样的事吗？你也以为我现在谈及的是命令和服从，谈及的是所有的人得到命令到集中营去，就必须服从吗？”他轻蔑地哈哈大笑起来，“不，我不谈命令和服从。刽子手不服从命令。他干自己的活，不讨厌被他处死的人，不向他们报仇，他不是因为他们妨碍了他，或者威胁他、攻击他才杀死他们的。他对他们完全无所谓。他对他们是那么无所谓，可以做到杀死他们，就像他也可以做到不杀死他们一样。”

他注视着我。“没有‘但是’？来吧，你是说一个人不可以对另一个人那么无所谓。难道你不懂得这一点吗？难道不是和长着人脸的所有一切同舟共济吗？为了人的尊严？为了对生命的敬畏？”

我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我在寻找一个词、一句话可以忘却他说过的话，使他说不出话来。

“我曾经，”他继续说道，“看见过一张枪杀俄国犹太人的照片。犹太人一丝不挂地站成一长排等着，有一些人站在坑边，在他们身后站着举着步枪的士兵，对着他们的脖子开火。这事发生在一个采石场上，而在犹太人和士兵之外，在墙的外窗台上坐着一名军官，晃动着两腿，若无其事地抽烟。他看起来有点儿闷闷不乐。也许是他进展得不够快。可他的脸上分明也有某种心满意足的东西，甚至是轻松愉快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至少干完了一天的活，马上就要下班了。他不讨厌犹太人。他不是……”

“那是您吗？是您坐在外窗台上吗？还有……”

他停下车。他脸色煞白，太阳穴上的疤痕在闪烁。“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