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爱情》
作者 毛尖
帮我带孩子的顾阿姨，五十几岁，腿脚不是很灵便了，而小孩却到了草上飞的阶段，于是，另外找了年轻的阿姨来替她。
顾阿姨不舍得走，然而的确是吃不消，很伤感地和我们告别，说什么时候需要帮忙，一个电话就得了，然后她跨上自行车走了，她跨自行车的动作略比平时夸张，表明她的身体还是活络的，暗暗地似也谴责我们挽留不力。
我抱着孩子站在黄昏的路口目送，觉得也对她不起，过河拆桥，跟地主婆一样坏，如果孩子以后写诗，我不就是《大堰河，我的保姆》中的反面人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带，这是我外婆怎么也想不通的，想当初，外婆一手拉扯了四个孙儿女，中间还帮居委排解里弄纠纷，日子不照样过！
于是，我内疚地缩在自己书房，听新来的年轻阿姨和宝宝一起咯咯笑，觉得生活的确是有点无情，你看，才两分钟，宝宝已经忘了顾阿姨了。不过，我们小区里的保安和清洁工没有忘记顾阿姨，常常问起，你们顾阿姨不做了？蛮好的，为啥换呀？她来过电话吗？
顾阿姨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她在小区里的人缘是这么好，有一个保安还特别郑重地跟我指出，顾阿姨其实不容易，她是离婚的，一个人领一个小囡过日子。她现在在一家超市做，老辛苦的。听了保安的话，我几乎有点震惊，因为顾阿姨并不是内向的人，家里的事情也喜欢在饭桌上讲，但我从来不知道她是离婚的。常常，她还会说起，“我们家那个死人……”
隔了几个星期，顾阿姨回来看宝宝，吃好晚饭，说走了，一定不让我们送，便在电梯口告了别。晚上八点，我先生回来的时候，说，门房间坐的一个女的，很像顾阿姨。我马上跑到阳台上去看，天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古怪的好奇心抓住了我，我坐了电梯下楼，隔着喷水池眺望门房，是的，顾阿姨没走，她坐在门房间织绒线，保安在帮她把绒线放出来。
突然想起，伍尔芙在谈到俄国小说家和小说家笔下的人物时，说了一句，这些人，活得多认真啊！
诵读 尹红 SMG新闻主播
题图 Lieke van derVorst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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