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满招损 谦受益

孔子通过捉雀的行为，引申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从《易经》中的《损》《益》及尧与桀的例子，得出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

六本第十五

孔子见罗雀者，所得皆黄口小雀。夫子问之曰：“大雀独不得，何也？”

罗者曰：“大雀善惊而难得，黄口贪食而易得。黄口从大雀则不得，大雀从黄口亦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善惊以远害，利食而忘患，自其心矣。而独以所从为祸福，故君子慎其所从。以长者之虑，则有全身之阶；随小者之戆，而有危亡之败也。”

孔子读《易》，至于《损》、《益》，喟然而叹。

子夏避席问曰：“夫子何叹焉？”

孔子曰：“夫自损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决之，吾是以叹也。”

子夏曰：“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

子曰：“非道益之谓也。道弥益而身弥损。夫学者损其自多，以虚受人，故能成其满博也。天道成而必变，凡持满而能久者，未尝有也。故曰：‘自贤者，天下之善言不得闻于耳矣。’昔尧治天下之位，犹允恭以持之，克让以接下，是以千岁而益盛，迄今而逾彰。夏桀昆吾，自满而极，亢意而不节，斩刈黎民如草芥焉。天下讨之如诛匹夫，是以千载而恶著，迄今而不灭。观此，如行则让长，不疾先；如在舆，遇三人则下之，遇二人则式之。调其盈虚，不令自满，所以能久也。”

子夏曰：“商请志之，而终身奉行焉。”

我们接着往下看。

孔子见罗雀者所得，皆黄口小雀。孔子看到一个抓麻雀的人，他所抓到的都是小麻雀，那个小麻雀的嘴巴是黄色的，叫做黄口小雀。

夫子问之曰：“大雀独不得，何也？”那么孔夫子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为什么抓到的都是那些小麻雀？他就问那个抓麻雀的人说，为什么大的麻雀都抓不到，这是什么原因？

罗者曰：“大雀善惊而难得。”说这个大的麻雀，善惊就是非常的警觉呀，所以很难抓得到。

“黄口贪食而易得”，而这个小麻雀，很贪爱这个食物，想要多吃一点。那它不善惊，没有那么警觉，所以容易抓的到。

“黄口从大雀则不得，大雀从黄口亦不得。”这个小麻雀如果跟着大麻雀，那么要抓的人，一抓的时候，那个大麻雀会很警觉，所以小麻雀也会跟着飞走了。或者大雀从黄口亦不得，大雀跟着黄口，它也会很警觉，所以两个不论谁跟着谁，对这个大小都有保护作用的。

孔子顾谓弟子曰，孔子就跟弟子说：“善惊以远害，利食而忘患，自其心矣”。所以孔子听完这段小小的话，回过头跟弟子说，说这个善惊以远害，警觉就能够远害，利食而忘患，贪得这些食物，贪得利益呀，就忘了后面所隐藏的危险。自其心矣，那么这些都是自己的心所招来的。贪不贪，存心正不正，都是自己的心所招来的。

“而独以所从为祸福”，最后的这个祸福，那还要看什么呢？要看他跟从谁，他听从谁，他身旁一直都有谁。这个贪心是人人有的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但是有一些人呢，却陷溺在祸害里面，有一些人呢却侥幸得免，这个原因在哪呢？除了自己的因素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你所交的朋友，你跟从的师父，你跟从的长者，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从一个圣贤、一个哲人、有远见的人，那么他很善于警觉，将遇到了祸害，他老早之前就已经先看到了，所以他就帮你免除了一场又一场的灾祸。那如果你跟从的是那个很浅见的人，当然灾祸就很近了，所以要懂得择师择友啊，也可以远害的。

“故君子慎其所从。以长者之虑，则有全身之阶；”所以君子不只是重于自己的修身，在我们还不是真正的圣贤去领导他人之前，我们宁可被领导，我们慎其所从，去选择有德性有远见的人来作为跟从的对象。以长者之虑，则有全身之阶。如果你跟从的人都有长者的风范，都能够看得比你更远，那么他的思虑就能够帮助我们能够避掉很多的祸害。

“随小者之戆，而有危亡之败也。”如果我们旁边的人都是年轻的，识见很浅小的、很莽撞的，而有危亡之败也，那处处都有让我们陷溺于祸害的这种可能性。所以古人为什么特别提倡敬老尊贤哪，为什么我一直提倡说要读圣贤书啊？因为五千年里面最深最深的长者之虑，看得最远的，把宇宙真相、人世间的七情，看得最透彻的那些智慧、那些经验，都在哪里呢？都在圣贤的经典里面。那么我们只要好好的读一本经典，读一本《孟子》，读一本《论语》，我们就可以说把全宇宙以来最有智慧的长者之虑，都能够全部了然于胸了。那为什么我们不好好的去学呢，是不是？

孔子读《易》，至于《损》、《益》，孔子读《易经》，我们知道孔子韦编三绝就是把这个古本的那个《易经》，就是刻在竹简上的，它那个上面绑的那个带子断了三次，就是表示说他不断的翻不断的翻，翻到它断了三次，那他读《易》是非常非常的认真，最后才能够帮《易经》补十翼。那读到损卦跟益卦的时候，这是两个卦，一个叫损卦，山泽损，一个叫益卦，刚好倒过来，叫做风雷益。

喟然而叹，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子夏避席问曰：“夫子何叹焉？”子夏服侍在旁边，看着夫子叹息。避席，是古代的礼，为了表达深切的重视，都会特别离开原来座位避在座位旁边，然后再坐跪下来，而后才敢请问叫“避席”。问曰，夫子何叹焉？为什么你大大的叹一口气呢？

孔子曰：“夫自损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决之，吾是以叹也。”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个是六十四卦：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这些一直下去总共有六十四卦。那不要看各位我念起来很熟啊，这个是要读很久很熟悉之后才会变成很熟了。那么损卦的后面接益卦，益卦的后面接夬卦，这个夬就是决把三点水拿掉，就是夬。那这个卦序的排列也是古圣先贤排下来，它是一卦如果按照那个气数去走，不做任何改变，那么自然会接到下一卦。所以它是自然的一个卦序。

那自损者必有益之，如果你自己懂得损自己就是谦虚的、不自满的必有益之，你一定会得到好处。自益者必有决之，如果你不断的自满，很高傲狂妄，必有决之，一定有人可以把你推翻了，把你打败。那个“决”，把三点水拿掉就是夬，夬的意思是把他推翻的意思。

“吾是以叹也”，说这个道理，在《易经》里面已经这么明白，而世人竟然不断所犯的依然是这个错误。所以我大为感叹，那简直是古人说这些道理对于我们而言呢，一点警示的作用都没有了，那人类是何其的愚痴嘛！

子夏曰：“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那子夏听到孔子这番话，心中有疑问，什么疑问？他说，自益者必有决之，那你如果，益就是满了，充满了之后就一定会有缺口。那个决呀夬卦，就像一个水库，这个堤防破了一个洞，然后水不是会滔滔不绝从那边灌出来了嘛，然后会溃堤，溃堤就是所谓的决，就是所谓的夬。那么这么说来，我们求学问不是要求得圆满吗？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那不可以求学的时候求得非常非常的满吗？

子曰：“非道益之谓也”。孔子说这个意思所说的呢，不是说学问不能学的很圆满，而是说“道弥益而身弥损”，说这个道啊越是圆满，学问越是充沛，而身弥损，身越要谦卑。那个损就是自己损，自己损自己，要谦卑下来。所说的并不是说你不能把学问做的很好，你不能把事业经营的很好，好像故意要留一个不圆满，不是这个意思。凡事都可以追求圆满，但是态度，态度一定要谦卑下来，才不会让它决堤。

“夫学者损其自多，以虚受人，故能成其满博哉。”说一个为学的人，一个修道的人，能够损其自多。自己认为自己很行，那个叫自多，应该赶快损掉。自己认为自己很潇洒，然后常常年轻人开玩笑就会捧自己损别人，那个叫自多，赶快要反过来，损自己捧别人是可以的。以虚受人，以最谦虚的方式去待人接物，叫以虚受人。所以他因为懂得自损，所以凡事却能够得到很多的益处，满博就是能够既满又博，他却能够持得住，而不会决堤。

“天道成而必变，凡持满而能久者，未尝有也。”说天道就是这样，你仔细观察，满了就会变，好像月圆了就会缺。凡持满而能久者，未尝有也。说自己很自傲，而能够持得很久的，从来没这个事情的。也许你可以很自傲，但是叱咤风云一时，因为你有财有势，大家还是得吹捧你，卖你个面子嘛。但是当你有一天一有一个小小的漏洞，那摧枯拉朽的力量就出现了，那马上要把你给拉下来，到时候也没人救你，也没有人可怜你，到处充满着的是笑你的人。

我记得很出名的一个人，听说他是一个军火家，家里有一个马桶是黄金做的，然后很自负、很自傲，到哪里讲话都一副非常自傲的样子，上电视讲他如何成功，最后他垮下来的时候，摧枯拉朽一般。要走的时候，身上据说只剩下几十块钱，坐在那个速食店里面，一个人落寞的神色，没有人理他了。那是当时身旁充满着一批批去拱他的人，去奉承阿谀的人，而当他的经济一出问题的时候，看笑话的人是一堆的。

所以，能够持满而能够久的人其实是不多的。当然有时候你会说可他那么骄傲，可是这几十年看他过得很好。这种状况是有的啦，但是如果我们把它写成历史，再来看他把它回顾一下，因为人类几十年其实也是很短暂，对不对？能够持满而能够久的得到善终的其实是没有的啦。

“故曰：‘自贤者，天下之善言不得闻于耳矣。’”自贤就是自傲自负的人，自我感觉不错的人。现在有这样一句话，说自己认为很有才干，自己认为很得势，自己认为胜过任何人，天下之善言不得闻于耳矣，这最好的话，最有道理的话，最有远见的那些东西你得不到了，你得到都是肤浅的奉承阿谀的。

“昔尧治天下之位，犹允恭以持之，克让以接下”，过去帝尧，他居于治国的天子之位，犹允恭以持之。“允”是诚信，依然内在非常诚信朴实的、恭敬的来处理他的政事，不敢自认为是天子之高，可以高傲于任何人了。克让以接下，“克”是能，能够以谦让的态度来对待所有的臣下跟子民。

“是以千岁而益盛，迄今而逾彰。”所以这个尧舜禹汤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他们就是在最盈满的地位上而懂得损自己，谦卑下来，所以他得到的好处就更坚固。所以千岁而益盛了，千岁都还给他很多好处，我们到现在的人说到他都还称为圣君，迄今而逾彰，到现在他的德性还是非常令这个众生、令百姓所赞叹的。

“夏桀昆吾，自满而极”，至于夏桀跟昆吾啊，昆吾是一个国，他当时跟夏桀是一同作乱，后来被商汤所灭了。说夏桀也好，昆吾也好，都是因为非常的趾高气扬，非常的自满到了极点，叫自满而极。“亢意而不节”，趾高气扬，恣意而妄为，毫无节制。

“斩刈黎民如草芥焉”，他自认为自己才是人，别人都不是人，别人是他的畜生一样，所以斩杀一个黎民百姓，就跟杀一个草芥一样。

“天下讨之如诛匹夫”，最后惹的天下的人就来讨伐他，就像杀一个匹夫一样，根本不把他当个国，不把他当个君。

“是以千载而恶著，迄今而不灭。”所以过了几千年，你看他的恶，大家还是津津乐道，于是说到他就说是一个匹夫，到现在都还恶声不绝。

“观此，如行则让长，不疾先；”看这个尧舜跟桀纣的例子，譬如说走在路上，我们就谦让长上，让他走在前面，这个就是不自满。不疾先，不要走在前面，不急着走在别人的前面，让几步又何妨。

“如在舆，遇三人则下之”，如果在车上碰到有三个人，人那么多就值得我们更大的尊敬，所以我们就下车来表示我们的敬意，下车打个招呼，走几步再上车。

“遇二人则式之”，遇到两个人，我们也要表示尊敬，一个人到两个人，我们在车上式之，式之就是说在车上行礼叫做“式”。

“调其盈虚，不令自满”，就是这样来调整盈虚，千万不能够让自己给自满。

“所以能久也”，持有这种恭敬谨慎的态度，谦虚的态度，所以他的好运、他的好事、他的德性才能够常葆久远。

这个是劝我们凡夫俗子要多培养谦虚的德。这几天在禅院，常有很多人在开玩笑，开玩笑的时候，都喜欢捧自己损别人。我常常劝这些人，自从你想开始修行，你要懂得这些道理，只可以损自己捧别人，不可以损别人捧自己。当一个道场都充满着那种捧自己损别人玩笑的时候，坦白讲，那个不叫道场，那个跟世俗就完全没有两样。所以我们要反过来呀，懂得这个持满之道，千万别让它满了，既然事情已经都满了，我们应该赶快谦虚下来，它才能够长久。

子夏曰：“商请志之，而终身奉行焉。”子夏听了孔子这段话，为什么看到损益卦大大的叹一口气呢？哦，原来有这些道理在呀，而众生似乎好像都没听到，好像都没看得懂。他说我呢，就让我存在心里记下来终身来奉行夫子您所说的这些道理吧。那什么道理呢？就是谦卑。

那谦卑，从小学学到现在，到国中、到高中、到大学、到出了社会，各位你举凡所看到谦卑的人，大半没有得到什么坏处，好处是会更多，对不对？那为什么我们不去学一学谦卑下来了？哎，这个事情就好像你都懂了，看也看懂了，但是你做的来吗？只差一个去落实，那不妨就每一个人了，我们来落实看看，这些学问都是我们明天就可以用了，待会就可以用的。

好，我们今天讲到这。